容远琥珀色的双眸如狂风过境, 如深海之中掀起万丈狂澜。
他一点点打量着天婴,似是在探究这句话的真假。
他身上强大的气场, 疏离之中又带着压迫感, 让人心悸。
她想退后一步,避一避他的锋芒,而刚一退后, 他手上的手指就扣上了自己的腰, 挡住了自己退后的路。
“你再说一遍。”声音是风平浪静的,却压抑着最后的冷静。
天婴腰肢被他一碰, 脸上更是泛了一些红晕。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 抬起下巴与他四目相对, 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
“你喜欢我什么?怎么突然就喜欢我了?”
这是她怎么都想不通的事。
前世那么多的努力也没换来他的倾慕,而今生怎么一切来得那么汹涌?怎么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容远想说:不是突然,是朝夕相处的日久生情, 是失去你后的痛不欲生。
对你的思念一点一滴融入了血液,痛嗜着自己。
至于。为什么喜欢上你?
那要从前世说起。
从小就被告知自己出身的不凡, 告知以后自己的使命, 他被告知不可软弱,却也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家, 他的家是天下, 他的道是苍生。
而他的喜怒哀乐, 在他的使命面前都不值一提,于是他戒了喜怒哀乐。
他的内心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直到遇到了她。
一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一个不会隐藏情绪的她。
她满心满眼毫不掩饰地写着喜欢自己。
他从小都被严苛地要求教育, 他不被允许犯错, 任性。
他看似风光霁月,但内心却一片荒凉。
而孩子气的她却愿意毫无底线地包容着自己,包容着自己的任性。
前世的自己在她的面前,总是露出最糟糕的一面。
冷漠,任性。
而她却从未放弃过自己,总是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她竭尽全力地想给自己一个家,一个自己在外尔虞我诈腥风血雨后避风的港湾。
一盏灯,一壶酒,一桌菜,还有她孩子气的脸上盈盈的笑。
她那双明若星辰的眼,如明星一般照亮自己阴冷内心的眼睛。
她是一颗草种,落入了自己心中。
然后用她眼中的光,嘴角的笑让它生根发芽,在那片冰封的荒原覆满了生机勃勃的植被。
是她,呼唤着自己的七情六欲,触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让他觉得他原来也可以为自己而活,让他的生命不再了无生趣,让他有了一个港湾一个家。
可是这些他无法告诉她。
今生的她,无法原谅前世的自己,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他眼中暗涛汹涌,然后将情绪藏在了深深的海底。
他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手背。
“我会用永生永世来告诉你,为什么。”
你如草种一般,是这世间看似最普通,却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他说这句话时,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天婴对这个答案并不是特别的满意,但又觉得这就是容远,永远不把话说满,永远留着后手,永远让人猜不透。
不过天婴感觉得到,他此时此刻确实是真心喜欢着自己。
这种喜欢带着一种不容退让的偏执,即便他已经极力地克制和隐藏,可是他的双眼还是像燃烧着可以毁灭天地的火光。
这份偏执有些让她害怕,有些灼伤了她。
她突然有了怯意。
她想把被他握着的手抽回来,他却并不松开。
她想起六尾狐的话,容远绝对不会放了自己。
她轻声问容远:“你不会放了我对吧?”
问出这句话时,细细的尾音有些许的颤抖。
话音一落,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
甚至听得见天婴并不怎么匀称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四周一瞬间极为的寂静。
此刻容远的手心是冰冷的,但是天婴却觉得非常的灼人。
一轮弯月升起,照在窗外盛开的月桂树下,月桂树反射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冷冷清辉洒在容远一尘不染的白衣上。
他的衣襟一层一层整整齐齐合着,一丝不苟,甚至没有一点褶皱。
带着一种禁欲的神圣。
她想起六尾说的,不知多少仙妖想看这神像一般的谪仙落入凡尘的模样。
而天婴却有些心悸。
不知过了许久,听见容远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清冽的声音,只答了一个字:“对。”
短短一个字带着决绝。
此刻,天婴的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她低下了头,看着容远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锦靴。
用几乎快要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去洗澡。”
话音一落,容远微微一怔。
天婴咬着牙又道:“你不是洁癖吗?”
说完她低头准备向净室走去,没走两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容远本是冰凉温润的手指开始有了温度。
天婴心中又是一跳,不禁再次抬眼看他,他那双琥珀色的眼中火焰被一片深渊吞噬淹没。
天婴皮肤发热,呼吸急促,大脑也开始有些眩晕。
发热期的症状几乎喷涌而出,让她焦灼难受。
然而容远那双深渊般的眼,却让她望而退步。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凝视着自己。
她的心快要跳了出来。
她手紧紧攥着腰间的香包,想要转身逃跑,“打扰了,当我没来过吧。”
容远神色平静,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他道:“不唐突。”
天婴抽了抽手,发现纹丝不动不说,他手心的温度不断地剧烈地上升。
但是他的神色依然是平静的。
平静得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那般无暇,没有破绽。
但是天婴却觉得这湖面下面藏着偏执疯狂,藏着惊涛骇浪,顷刻间会将她卷入湖底,拆解她的肉身。
天婴退意更甚:“你重伤未愈,现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说完,她身形一化,化成了一只兔子,从容远手中溜了出去。
然而没跑两步,却连肚子被他揽起。
也就在一瞬间,自己又恢复了人身,而他的手正紧紧掐在自己的腰上。
她被这只大手一带,一转身,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托住自己的后脑勺,强迫自己看着他。
他一双眼中带着汹涌的欲色,平静的湖面变成了一片汹涌的大海,瞬间就可以将自己卷入深渊。
天婴心中微微发颤,血液却在欢腾地逆流。
她只是微微地反抗,容远在自己后腰的手就是紧紧一按,再次让自己紧紧贴着他。
“数到三十,我让你走。”这句话带着磁性的喑哑,从他凉薄的口中说出。
天婴刚快速地数“一”,就被他抱了起来。
后来天婴才知道,那一日他是刻意放水让着自己,不然自己根本不可能数完。
她一次次大脑空白,忘记自己数到哪里。
她想耍赖,直接到三十。
他在耳边几乎是用气音纠正道:“天婴,又错了,你刚才数到的是十九。”
……
他是仙体,她是妖身。
他强大冷冽,她娇弱柔顺。
与前世一般她中途开始反悔,推不开他,她便动手挠他,在他背上挠出了一道道血痕。
然而他却并未生气,也并不像前世那样抽身离开,反而是俯到她耳边轻轻哄着。
他的声音低磁带着蛊惑,说着那些前世她不懂也没听过的甜言蜜语,然后轻吻着她睫毛上星星点点的泪花。
在她迷离恍惚渐渐放开防备之时,一气呵成地宣誓了自己的所有权。
她的瞳孔剧烈缩了一下。
他带着琴茧的手指抚过锁骨,锁骨上微微一凉。
发现多了一条白色的链子,上面挂着的正是那一只玉扳指。
他的仙骨链。
她忽然清醒,想起身将它取下来,却被按住了手,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头。
“婴婴,嫁给我,用人间的习俗,明媒正娶,十里红妆。”
天婴看着他,睫毛上都是生理性的泪花,显得有些迷茫。
“我并未打算嫁你。”
容远一顿。
天婴继续道:“今天我来找你,只不过是缓一下我的焦灼而……”
容远没有让她再说下去。
她接下来所有的声音都已经支离破碎,为刚才的话付出了代价。
容远已经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爱,只是如她所说,当成一场露水情缘,鱼水之欢。
可是他像一个沙漠中已经饥渴的人,找到一杯水,明知里面混了毒液,溶着刀片,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下去。
他看着那条链子在她白皙精致的锁骨上有节奏地晃动。
外面的比翼鸟扑腾着翅膀掠过夜空。
……
天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整个身子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连那莫名的焦躁都散去了。
虽然昨夜算得上惨烈,但是容远这一次性解决问题,估计能让自己消停好一段时间,想来也不是完全不值得。
她被容远搂在怀中,容远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她将他的长臂移开,他居然毫无反应。
她掀开被子的瞬间,发现他身上的伤口炸开,渗着血。
有时候不禁感慨,哪怕容远这样的男人,色字上头的时候也不顾后果,她昨夜能够听到他的骨头卡拉卡拉的声响。
哪里有半分平日里众仙仰望风光霁月的谪仙模样。
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晕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刚下床她发现双腿发软,扶着桌子才避免险些摔倒。
她翻出药箱想要给他止止血。
但是看到他的血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什么,她拿起一个药瓶子,施了个法术,里面的药水飞出窗外,洒在风中。
她用空瓶装了半瓶容远的血,再放回了药箱。
然后拿起一瓶清血散,轻轻地抖在容远的伤口上,给他止了止血。
她这才去扯地上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勉强挂在身上,准备开门离开。
却是在开门的一瞬,那轻微的吱嘎的一响。
容远睁开双眼,双指间一道白光射出,将刚开一道缝隙的门牢牢掩上。
“去哪儿?”他低沉微凉的声音中有一种天婴从未听过的情绪,那种不该属于容远的情绪——恐惧。
天婴不太明白他恐惧什么,又或者说,天婴不在乎他恐惧什么。
天婴:“我回去啊。”
其实至于回哪里?她也没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