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婴看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容远, 心中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突然之间天婴前面出现了一团黑烟。
穷奇的灵识。
容远目光一冷, 那些蠢货居然放穷奇的灵识入了九重天。
这时候穷奇对天婴道:“天婴,他来了,就是此刻, 逼他自戕。”
“他死了, 九重天这些蠢货不足为惧,天下就是我们兄妹的了。”
“到时候哥哥我让你回桃源村, 你想干什么, 就干什么。”
穷奇的声音蛊惑着天婴。
容远身受重伤本已经极为苍白的脸此刻慢慢变得透明。
一瞬间, 容远变得很无力。
他活了三世,每一世都不如意。
他逆转的时空也每一世都非他所愿。
这一世还是发生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异变。
自己离开处理异变,让她入了险境,让女娣死后都要受人屈辱,让自己的兄弟受抽骨之刑。
看着那些无知愚昧的众生, 无论是仙官,还是穷奇。
他心中一片颓然, 这就是他坚持的一切, 这就是他要救的苍生吗?
一瞬间,他看着自己的疾空伞, 觉得自己很疲惫。
他累了。
他看着天婴:“天婴, 你想我死吗?”
这一次, 他真的在问她。
穷奇看出了容远已经受了重伤,意志也开始动摇, 这是容远最脆弱的时候, 他道:
【让他自戕, 小白,让他自戕。我们说好的。】
天婴看着容远,容远也是看着她,再次问:“天婴,这真的是你的心愿吗?”
他没完成过她什么心愿,如果这是她的愿望,那便成全她吧。
毁灭吧。
只要能得她一时开心。
他们一家逆天而行太久,或许这才是众生几十万年前就该有的宿命。
天婴缓缓闭上了眼,她一瞬间挣开了缚仙索,双手掐诀。
口中念着燃魂咒。
穷奇大惊:【小白!你做什么?】
天婴:“如果我与容远两人之间必须死一个。”
“我做出的选择是——让他活。”
穷奇:【小白!为什么!为什么!】
容远瞳孔也是微微一颤,“天婴?”
天婴看着这苍天:
“他死了这世间要不被这些伪君子统治。要不被你统治,再次进入一次万妖之乱的乱世,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他死了,没有谁会来收拾现在的残局?苏眉会死,六尾也会死,桃源村也许还会再受牵连。”
“他死了,这世间,或许真的没有希望了。”
穷奇:【你,你还爱着他?】
天婴摇了摇头,“希望他活,是我知道什么是大义。而我的私心……”
她看着容远:“我不想再被你囚禁在这循环的世界,心惊胆战地害怕你的疯狂伤害我在意的人。”
“我本只想好好过完这一世,我不想重生,不想和你纠缠不休,放过我,放过你自己。”
穷奇:【不,不,不,小白!!!】
容远撕裂的双瞳之中带着支离破碎,喉咙里居然发不出一个音。
只见天婴闭上了眼,口中掐诀,念起了燃魂咒。
只听一声嘶声力竭的怒喝:“天婴,住手!!”
突然之间,整个孤神殿上妖风四起,天空之中万道红色的惊雷宣泄而下,云成了火烧的红色,连绵千万里。
这九天之上,尽是妖气。
整个孤神殿,不,应该说整个九重天一片哗然。
一道道红色的惊雷落地,打断了天婴所施的法咒,天婴睁开眼错愕地看着一切。
众仙也是惊愕,这……
那阵黑烟不断游走,【怎么回事……】
这一切景象怎么与《天地书》中的记载如此重合?
天地书中万妖之祖堕妖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万道惊雷,风驰电掣。
红色的妖风化为妖气,向大殿上那个白衣青年身上席卷而去。
而这时,天地之间万道赤雷化成一道巨大的闪电,从九天倾泻而下,劈下那位身上裹满赤色妖气的青年。
“神君!”
“大祭司!”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大殿被赤色的光雾笼罩,只见光雾之中,有什么在潺潺闪动。
人们不可置信地看着慢慢落下的赤雾,只见那白衣青年身后长出了三对巨大的血色的翅膀。
他慢慢站起,那双如琥珀一般半透明的双眼,如今变得像滴血的红宝石,与身后那三对巨翅交相呼应。
突然间人群之中响起一阵惊呼:“万妖之祖!”
天婴看着前方缓缓向自己走来的青年,一双眼睛不断震动。
那黑烟也道:【怎,怎么可能?】即便容远真的堕妖,为什么形态会和当年妖祖一般?
容远双目赤红,面色冰冷异常。
够了,都够了。
他背负的一切都够了。
天婴身上的缚仙索也齐齐断掉,从天空之中掉落,身边女娣的傀儡瞬间烟消云散。
容远展开六翅,接住掉落的天婴,握住天婴的手。
天婴发现他此刻的手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你若让我去死,我并不会犹豫,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天婴,“我说了,你若死了,谁来整顿这糟糕的三界?妖祖之子——容知遥。”
天婴说到此处,众仙哗然。
穷奇:“什么鬼?”
容远面色却依然平静,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你知道了。”
天婴看着自己锁骨链上挂着的那枚扳指:“你给我看幻象的时候,我觉得妖祖和你有几分相似,我还看到了万妖之祖手上的扳指,和你手上这枚一模一样。”
那些幻象是容远意识的展现,也就是说在他心中万妖之祖本该是那个样子。
“你当时说这枚扳指是你的心理依托,这个心理依托,是你父亲对吧。”
容远:“我们天婴真是聪明。怕不怕?我现在这个样子?”
妖族堕妖之前已修得仙身,所以容远生来仙骨,却又流着妖血,是三界之中至奇的一个婴孩。
此后,容远与女娣一步步制定计划,为了计划顺利,为了行事方便,为了掌控孤神殿,他一直以仙身现世,一直压抑着沉睡的妖祖之血。
天婴:“我说过呀,我是妖,不怕妖,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幻象里的妖祖一样威风。”
他抚摸着她的脸,“我收拾完他们,带你回家,好不好?”
天婴摇了摇头:“容远,不要再疯下去了,你是英雄,我依然敬你,但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容远血红的双瞳撕裂一般颤了颤。
这句话她说了无数次,每一次他都一样的心痛,每一次他都无法接受。
容远紧紧抱着她。
天婴继续道:“放手吧,放下你的执念,放过彼此吧。”
*
而此刻愣在原地好不容易回神的众仙大骇:“这,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穷奇的灵识退到了一旁,想起在桃源村外两人互侵识海后,容远道:“若非我父亲,怎么会有你,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当时穷奇以为他口中的这个父亲是造物主孤神,以为容远狂妄自大。
没有想到,是妖祖。
星辰双腿发软,看着全身散发着妖气的容远,“神,神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副模样?”
无泽那双苍老的眼差点破碎,用浮尘指着容远,“刚才那妖女说的妖祖之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愿意相信,但是眼前一切却让他无法不信。
星辰:“神君,你,你不是孤神之子吗?”
容远放下天婴,将她护在身后,冷笑:“孤神之子?不是你们一厢情愿这么认为的吗?”
众仙惊愕。
“什么?当初苏眉说你是孤神之子,你不是……”他们想起,是的,他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
有曾经对容远深信不疑的仙官忍不住问:“那你如何与孤神通灵?”
容远站在祭坛上,六翅缓缓扇动,冷漠地以一种睥睨众生之态蔑视一切。
“我从未与他通灵过。”
仙官:“那你怎么总是料事如神?”
容远:“推算。”每一件事他都算出了无数的可能,然后几率最大的那一个往往就是答案。
众仙官无语。
又有仙官问:“为什么银龙对你的血那么敏感?见你的血似是疯狂一般。”
问完后容远冷笑,似是根本不屑去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候无泽铁青着脸,恍然大悟一般,“银龙,银龙是当年众仙畏惧妖族,恳求孤神,孤神赐给九重天的护海神,银龙是因妖族而存在的!”
“所以妖祖是银龙注定的宿命之敌,而你身上流着妖祖的血,所以他也视你为宿敌,遇到你的血能够发狂。”
第一次发狂吃了烛比,第二次暴怒翻江倒海,大乱饕餮船队。
因为容远杀的一直是妖,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他身上留着的是妖血才能使银龙发怒。
在苏眉的引导下,他们将一切可能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思考。
无泽:“那你的血为什么能够打开虚空之门!”
孤神绝不可能让妖祖打开自己的禁地。
容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因为女娣可以打开虚空之门,而我身上和她留着相同的血液。”
无泽:“女娣?女娣?女娣与你又是什么关系!女娣与孤神的孩子又到哪里去了?”
容远:“她是我姐姐。因为我们长得相似,你们知道她与孤神的关系,所以受苏眉几句话的引导就先入为主地将她当成了我母亲。”
“她与孤神确实如你们所知有一个孩子,但是孤神怕自己的孩子动摇他的神权,生下来的第三天在女娣面前亲手杀了他。”
无泽惊怒得全身发抖:“所以,所以你一直在骗我们。”
所以容远一直在做一个局,把九重天上的无论是妖还是仙都骗得团团转。
天婴久久不能平复。
前世众人都在猜测容远的身份,当他被以孤神之子的名义推上权力顶峰的时候,天婴就觉得很奇怪,但是说不出哪里奇怪。
听到孤神杀了自己的孩子,天婴万般惊愕。
这就是他们敬仰供奉的神吗?
然而好像无泽他们却并不震惊孤神杀子一事,好像理所当然一般,只问:“那女娣竟是万妖之祖的女儿?”
容远淡淡蔑视的一瞥,代表默认。
无泽:“不可能!不可能!孤神不会不知道,孤神怎么会娶一只血脉肮脏的妖女?”
天婴:为什么孤神都杀亲生儿子了,这些神官在意的却还只是血脉?
容远听到血脉肮脏之时冷笑了一下,继续道:“他当然知道。”
“众生在他眼中皆是刍狗,仙妖人畜皆无区别。”
“你说妖的血脉肮脏,殊不知在孤神眼中你与妖一样鄙陋。”
听到此处,无泽脸色铁青,“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容远不想再与他解释,缓缓抬起那血色的双目,一字一句冷冷问道:“好了,死前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无泽震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远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白光一闪,出现了他的本命武器:疾空伞。
一字一句答道:“戮神。”
这两字一出,满堂皆惊,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包括天婴和穷奇。
容远笑道:“我与女娣姐弟二人,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戮神而活!女娣接近他,蛊惑他,献祭了自己的一生,就是为了杀他。”
在容远的帮助下,女娣成功了。
这一番话可谓是石破天惊。
妖风之中无泽的浮尘还颤抖着向容远:“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看了看周围,道:“为什么?你们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怪物?”
“仅仅一个孤神的虚名,就可以让你们疯狂至此,让你们屠戮无辜!排除异己!这真是不让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