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是盲从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书中怎么写,他们就信什么。
这书传了千万年,哪怕是颠倒黑白的记载,他们也都当成了真理。
说罢容远继续打磨着手上的金钗,苏眉一旁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
“她要嫁给秀才了。”
容远手中纱布一滑,擦上了他瓷白的皮肤,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擦痕。
他动作终于顿住,顿了很久。
过了许久又像没事人一样,用鲜红的手继续擦着簪子,淡淡道:“终于。”
他声音很平和。
苏眉心中却越发不忍,忍不住道:“可是,她爱秀才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经历过容远,真的能爱上秀才吗?
容远看着簪子:“她用数十年的时间就让我爱上了她,而秀才有一百年的时间。这样都不能,那还真是个废物。”
苏眉:“……”
他将簪子放在了一只沉香木的盒子里,放在一旁,一眼望去,这样的盒子已经堆成了山一般。
容远道:“她终会爱上秀才,就如我爱上她一般。”
说完又取出了一块小小的金条,将它用玉锤慢慢捶打。
苏眉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忍不住道:“你想看看她吗?”
容远:“我猜她并不想看到我。”
苏眉道:“我这里,还有一只幻灵子。”
容远顿住了,他低头,“不看了。”
苏眉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容远却叫住了他:“等等。”
……
水镜中,他看见了她。
安静甜美,灵动可人。
她低着头,绣着盖头,旁边小几上几个凉菜,一壶桂花酒。
曾经被他亲手推开的一切,成了后来那十万年孤寂岁月中,连做梦都不敢奢求的景象。
本该是他的一切,本是他的新娘。
终于,这些美好,这些温存,都终是要给别人。
她准备开启燃魂术的瞬间,他终于一败涂地,终于舍得放了她。
一次一次败给了她。
容远的手微微颤抖着,描摹着镜中那熟悉的轮廓。
苏眉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神君,其实,以你法力,只需洗掉她那些不好的记忆即可,这样她不又是那个爱你的小天婴了吗?”
容远淡淡道:“会被反噬。”
况且,他不想那么做。
……
大婚当日,桃源村很热闹。
一头猪,三头羊,十只鸡。
也是桃源村建村以来最大的排场,一来天婴受他们喜爱,二来也借机庆祝妖魔退却,国泰民安。
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时村中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带头之人还是个独眼龙。
虽然是华贵的黑袍,但他们相貌怎么看都不像好人,一进来大家以为他是土匪进村,吓了一跳,准备躲藏。
就同时又来了另一波人,他们风度翩翩,带头之人身穿粉色长衫,身后的人一个个白衣飘飘,如谪仙临世。
桃源村的村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敲锣打鼓声戛然而止。
两路人一看都分外眼红,就如有世仇一般。
苏眉看着穷奇摇着扇子冷冷道:“你怎么好意思来?”
穷奇像是之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妹妹嫁人,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不能来?”
苏眉冷笑一声:“还真是喜怒无常,多变无耻。当初要她命的人是谁?”
穷奇:“你找死?”
苏眉:“你确定要在天婴大喜的日子开战?”
桃源村村民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但是都一个个吓得发抖,以为他们借桃源村地盘打架。
而且他们气势太过吓人,就连王伯家最是仗势欺人的大黄狗都呜呜在一旁不敢吭声。
……
天婴正对着镜子涂着胭脂,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忍不住想探出脑袋看个究竟。
脑袋刚探出就被妞婶给摁了回来,妞婶笑道:“新娘子是不能被看到的。”
妞婶话音刚落,穷奇不顾众人阻拦,闯进了院子。
妞婶等三姑六婆吓得尖叫,天婴走了出去,看着穷奇戒备地道:“我不会把兔兔给你的。还有燃魂阵的事……我还没活够,不想死那么早。”
她不是容远,言出必行,也不是什么君子驷马难追,不能反悔。
桃源村日子过得那么好,她凭什么要那恶阵烧自己?
穷奇目光深邃,拍了拍手,“抬进来。”
天婴纳闷,只见一个个化成人形的黑衣大妖将一个个箱子抬了进了院子,放在了地面。
动作整齐利落,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看得里面妞婶等人直了眼。
天婴提着裙摆走到院中,看着那几十个箱子。
天婴:“你做什么?”
穷奇沉着嗓子:“打开。”
穷奇的侍从将这些宝箱一个个打开。
房内帮天婴打扮的几个村妇,还有外面围观不敢进来的村民一个个睁大了眼,发出了惊呼声。
这一箱一箱全身是珍惜的兽皮,金子,还有宝石!
桃源村的村民里见过金子都没几个,看到五彩缤纷闪耀宝石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
嘴巴一个个张得合不拢,大得可以直接往里面塞鸭蛋。
天婴纳闷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穷奇抱着手:“她是我妹,出嫁自然是要有嫁妆。”
天婴依然不解:“你又在闹什么?”不是来要自己的命,不是来要自己的心头血的?
穷奇蹙眉像是在沉思,然后抱着手道:“我并非真想你死,前世你于我有恩,至于容远那厮,我怎么都没想到他是妖祖的儿子。”
“妖祖对我也算是再造之恩,那个宝贝本来也是妖祖的,归还他儿子倒也天经地义,他儿子爱给谁给谁。”
天婴正在诧异穷奇居然说出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时,一只黑色的鸟从屋外飞了进来,用呱噪的声音大喊:“说那么好听!你就是怂了!怂了!被容远打怕了!打怕了!”
穷奇嘴角抽了抽,一把抓住空中那只黑鸟,握在手中,咬牙切齿地忍住不将它再次弄死的冲动。
“硬打老子怕他个屁!就是这家伙太过阴险狡诈,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局!”无论前世今生自己在他身上就没讨到过好处。
更没想到明明是妖祖之子,以孤神之子的名义将九重天那些蠢货耍得团团转。
在此之前更是以大祭司之名掌管孤神殿。
一个人能将一个谎撒那么久,撒得全天下都信,也是让他穷奇自愧不如。
“呸!卑鄙小人!还偏偏长得人模狗样!”穷奇唾了一声,与此同时外面一个风雅的嗓音响起,“穷奇,你东西还没放好?”
天婴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苏眉大人?”
只见一风度翩翩的粉袍男子摇着扇子从屋外走来。
妞婶他们见过穷奇,却第一次见苏眉,心中感慨天婴到底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都俊俏得不似凡人。
天婴看着苏眉,喜道:“苏眉大人!你的伤好了吗?”
苏眉收了扇子,淡淡笑道:“好了大半。”
天婴看着苏眉的突然出现,突然全身紧绷,难不成……
苏眉知道天婴在想什么,道:“神君他没来。”
天婴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给大人倒杯水。”
苏眉道:“天婴,我送完礼就走。”
天婴:“送礼?”
苏眉转头对外面道:“进来吧。”
他话音一落,一个个白衣翩翩谪仙般的男子将一个个箱子抬到了院中,像是要跟穷奇的队伍较劲一般,他们全部排到了穷奇送礼队伍的对面,将箱子一个个整齐放下。
苏眉:“这是大人给你的。”
天婴看着那一个个箱子,有些回避地退了一步,“我不需要,你带回去吧。”
苏眉:“恐怕恕难从命。天婴,你要打开看看吗?”
天婴摇了摇头,“我不想看。”
本在屋中帮天婴梳妆的王二娘不知何时溜出了院子,打开了一个箱子。
“哇……”
随着王二娘的声音,天婴也将目光移了过去。
发现箱子里全是金簪子。
王二娘:“都是兔子?”
没错,每只金簪的簪头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兔子,或是乖巧坐着,或是躺着,或是在扑蝴蝶,或是抱着萝卜睡觉。
竟然没有一只兔子形态一样。
一支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围观吃瓜的村民看得啧啧称奇。
天婴看着这一支支金簪,想起了自己当初在人间捏扁了当掉的那只,袖子下的手微微动了动。
苏眉道:“大人说,都是空心的,方便你捏扁。”
话音一落王二娘惊呼,“捏扁?”周围的村民也吵了起来,“那么标致的东西怎么能捏?”
苏眉命道:“其余的也打开吧。”
话音一落,白衣仙君们一个个弯腰将地上的箱子打开。
发现这一箱一箱都是各种首饰。
从浅到深地摆放在一起,让人看了极为舒适的同时,也略略觉得送东西的主人有些怪癖。
这些首饰有白玉的,有翡翠的,有些村民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材质,甚至还有璀璨透明的。
无一另外,每一件首饰上都有兔子的标记,哪怕是只小兔爪印,或者是一根胡萝卜。
村民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王二娘看着苏眉,“你家大人是有多喜欢兔子。”
苏眉恭敬回答:“据在下所知,非常喜爱。”
天婴听到此处睫毛颤了颤。
苏眉:“这些簪子都是他一支一支亲手打磨的。”
在场又是一阵唏嘘。
苏眉看着天婴:“天婴姑娘,大人说了,这些东西你哪怕摔着玩都可以,但是别让我带回去。”
天婴想开口,最终却还是道:“放着吧。”
苏眉向天婴行了一个礼,正欲告辞时,天婴跨上去一步,叫住了苏眉,“苏眉大人。”
苏眉面带喜色,立刻转身。
“天婴姑娘,你说。”他心中无比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能够跟自己回去。
天婴一双幼犬般的眼睛看着苏眉,“帮我谢谢他。”
苏眉眼中的期待慢慢沉淀,最终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握住扇子,对天婴行了一礼,“好。”
苏眉带着属下消失在了桃源村,除了那些价值连城的箱子外,什么都没留下,就如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天婴看到他们彻底消失后,施了个法术,让周围的村民听不到她以下的话。
她对穷奇道:“帮我调些妖兵守在桃源村周围好吗?”
穷奇:“?”
天婴:“我怕他反悔。”
穷奇吸了口气:“小白,他为你做那么多,你真的一点不心动?”
天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她立刻道:“但我已经答应嫁给秀才,就不该水性杨花,就该一心一意对他。”
穷奇摸了摸下巴,似懂非懂。
天婴:“他只发誓不伤桃源村村民,并没有答应其他的,他的想法我也拿不住……”
穷奇:“懂了懂了,我调十万妖军镇守周围,看着你们完婚。”
天婴:“十万?倒也不必……”
穷奇:“老子出手,就该是这个排面。”
……
九重天
最后一只幻灵子快要湮灭,传递的画面也若隐若现。
容远在九重天上看着这一切,没有想到最后她居然如此防备自己。
罢了。
重伤在身的容远忍不住咳了几声。
最终,他将奄奄一息的幻灵子驱使到了秀才屋中。
看着那个瘦弱的书生,容远苦笑。
自己或许差他的也就是真诚二字。
可是如果可以,他哪里愿意成日活在谎言和计谋之中。
他根本没有说真话的权力。
若他说真话,他根本活不到现在,还谈什么苍生,什么大道?
大婚当日秀才非常紧张,不停地在镜前整冠,生怕自己看起来不够体面。
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对着镜子:“秀才啊秀才,天婴那么好的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听到这里容远紧握的手微微松了松。
没错,你若有半点亏待她,我定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又听秀才又深深吸了一口,继续道:“人不能独亲其亲独子其子,你一定要对她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喜当爹也是爹。”
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