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小七先生真名叫言蹊。”
姬遥先猛地抬头,垂在身边的手拽紧,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小七先生流落上海之前,祖上是世代杏林世家的言家三小姐,后因罪株连,言三小姐趁乱逃了出来,流落市井变成了一名乞丐,之后因其声音独特,被人送到了您身边。”
姬遥先垂着脑袋双手撑在桌边,哑着嗓音问:“所以,小七就是言蹊?”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姬遥先猛地仰头放声大笑,可笑声里饱含着透骨的悲凉,让闻着动容。
“我又一次,把我的小七……弄丢了。”
仰头望天花板,黑到极致的暗能吞噬一个人,深渊般的绝望能摧毁一个无坚不摧的人,更别说本就是在谷底的姬遥先。
他还记得那是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路有冻死骨便是偏僻的小巷里最真实的写照,他觉得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的时候,明明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睡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可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身上破洞的衣服压根挡不住寒气的侵袭,眼皮一点点下沉,从手脚开始慢慢失去直觉。
“小哥哥你睡着了吗?”
“小哥哥你冷不冷?”
“小哥哥你爹娘呢?”
……
一连串的提问让他不得不抬起眼皮,发现自己面前蹲着一个半点大的小女孩。女孩身着华服,身上的披风看起来十分暖和,头上的花苞头用圆润饱满的珍珠串扎着,脸上是健康的粉晕,笑得比身后的白雪还要纯洁剔透。
他有一瞬间想过要将她身上的东西全都抢走,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先不说他现在有没有这个力气,单就小丫头身后虎目圆瞪的下人,就已经足够他打消这个念头。
小女孩见他不说话,伸出白嫩嫩的小肉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很好,没有发热。”
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动作,学得有模有样,让人看了啼笑皆非。
他愣在原地,等着那双白皙无暇的手从他额上拿走,手心里沾染上了他脸上的黑泥,瞬间变得黑乎乎一片。
“你……”
“言小七!”
身后传来一阵愤怒的女声,小丫头听了肥脖子一缩,原本就短的脖子更看不见了。
“惨了……”小丫头皱着一张小肥脸,苦哈哈地望着他,“小哥哥我先走了,你不要睡在路边了。”
说完蹦蹦哒哒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和手上的小手镯脱了下来,一股脑地塞到他怀里,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走了。
他望着那个红果果似的小圆球蹦蹦跳跳走远了,将那件十分软绵温暖的小披风藏在自己身下,又将那支手镯贴身放好后,这才松了口气。
在他的世界里,一点点的小恩小惠都能成为谋财害命的利器。而这次,他却觉得一股暖流从贴身的带着温度的手镯那流经他的四肢,让他顿时充满了力量。
后来,他不再是那个路边快要冻死的小乞丐了,当他准备去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早就已经不在了,这个世间再也没有那个比雪还剔透的小丫头了。
这些年他用尽各种方法都找不到一丝丝她存在的可能性,直到后来,那个小家伙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可他却没有认出来她。
他之前明明看出了小七眼底的隐瞒,可他却没有深究。要是他早一点知道她就是他一直要找的那缥缈的希望,他一定不会让她再离开他身边半步,将她牢牢锁在他的身边,直至他死去都不会再放手了。
可偏偏,他有一次将她弄丢了。
绝望再一次染黑了他的世界,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亮光,又抛弃他了。
他真没用。
要是她能回来,他一定,不会再弄丢她了。
“找!不惜任何代价!”
“……是!”
黑影走后,书房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偶尔有水滴滴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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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海风猎猎,吹得人满嘴的咸腥味。
将言蹊丢下海的时候,两人听到了身后人的阻住声,可手下动作实在跟不上脑袋反应速度,等他们回神之后,人已经被丢下海,还砸起了一阵激烈的水花。
“小次郎大人……”
小次郎脸上的慌乱还没来得及收拾,他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听得懂他们的话,他不该将人随便这样处理,必须要确定她死了他才能安心。
虽说她这样的情况,被丢下海之后,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可要是她能真的活下来,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很可能面临失败。好比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不像临到头还出这样的茬子。
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听得懂他们说的话,而至始至终他们说话都没有瞒着她,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掌握着他们的机密信息!
可惜他喊得太晚了,人已经被丢下海了,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小次郎给他身边的男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恶狠狠道:“我不是让你们等等吗?!”
两个人低下头,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红肿,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边,“小次郎大人,我们没听到……”
小次郎一想到言蹊要是侥幸活下来的后果,气得满脸通红,对着两人的心窝一人一脚将人踹到在地,“你们,都给我下海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个个水性好的人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下海找人,可海水湍急,底下暗涡无数,就刚刚一会的功夫,言蹊早被冲出了老远,和他们的船隔了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