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柯依达,她的身份过于敏感,留在新领土的话恐怕……”
“安瑟斯另外还有一个提议,不知陛下看过了没有?”
“你是说?”皇帝停顿了一下,“选址建造纪念碑的事情?”
“当年那场战争死伤无数,虽然我方的将士大多都进入慰灵地,可古格的将兵们有不少曝尸荒野。现在帝国初定,我倒是认为,建造纪念碑林,让双方将兵的英灵在同一处安息,并无不妥之处。反倒更有利于安抚新领土的民心,另外,让狄蒂丝女伯爵担任碑林的祭祀者,也更容易增加新领土百姓对于帝国的好感。双方只有消除了仇恨,才能够真正融为一体,而不至于轻易为人所煽动利用,制造动乱。”
皇帝听她这样道来,一时没有说话,只轻轻抿了口红茶,方才失笑:“听你这样一说,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柯依达微微笑了一下,抬起眼睑来:“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朕心里清楚,维克多莱克里决不是一个人,这背后恐怕还有残余旧门阀势力作祟,”皇帝皱了下眉,明白她的所指,收敛了笑意:“想不到国政改革已经推行近二十年,竟然还有守旧势力蠢蠢欲动!”
他将茶盅放于桌案上,苍冰色的眼底已经有了压抑的怒意。
柯依达心知他的愤怒因何而来,革除旧弊、推行新政是皇帝此生的志向,为此不知耗费多少心力,怎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破坏?
正如他们转战大陆南北,喋血山河,才有今天的帝国统一辽阔的版图,倘若功亏一篑,又怎么对得起当年那些死去的战友和敌人?
隔了一会儿,皇帝倒是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叫监察厅去查吧,恐怕连同上次北疆的变故一起,都是同一拨人的杰作。”
柯依达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垂下眼睑:“我不插手监察长行事,不过先说清楚,不管是安瑟斯的遇刺事件,还是其他,消息必定是从军方内部走漏,我自己眼皮底下,必须要查清楚!”
她垂着眼睑,皇帝却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闪过的寒光。
军方内部,急需一场整顿。
“也好。”他轻笑了一声,“随你。”
帝国历21年的迦兰动乱历时数月,波及迦兰、希尔达、格利特三大行省,幸而最终得以以较为和平的方式得到解决,负责全权代理此事的帝国第一皇子安瑟斯亚格兰公爵被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也为人们所称道,他不仅坚持以仁义之心对待新领土的民众,更不惜以身犯险感化敌方的首领,避免了帝国中央与新领土矛盾的激化,也避免了更新一轮血腥杀戮的发生。而他本人的声望,也在此之后得到迅速提升。
关于这次动乱的善后问题,帝国中央也迅速作出反应,行政部次席长官迪特里希罗纳特被派往迦兰主持下一阶段的善后工作,而为了抚慰新领土地区的人心,皇帝波伦萨亚格兰下令在墨河平原选址建造纪念碑林,用以悼念在西大陆战争死去的双方将兵,和这次动乱中死去的平民、行政官员以及起义军等一干人等,昭示帝国渴求和平的愿望与决心。
第二皇子米亥鲁亚格兰公爵则被任命为这项工程的负责人。
身在迦兰的安瑟斯接到皇帝的谕令时,迪特里希次官已经出发启程,只等交接之后,便可返回帝都。。这位年近五旬的行政部次长,早年便是民政处的佼佼者,后来出任蓝河省督期间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致使辖区境内洪灾肆虐,不得不辞去省督职位,被降职督造水利,却又因此发挥了令人称道的才干,因祸得福般的,得到了皇帝的青睐,此后被调回行政部,国政改革之初,被提拔为行政部次官,成为修格枢机卿推行各项政令的得力助手之一。
由这样一位才干突出的次官接手善后事宜,安瑟斯自然毫无异议,只是由米亥鲁作为监修纪念碑工程的钦差官,多少有点让他感到诧异。
狄蒂丝丝弗札女伯爵前来找他辞行时,帝国年轻的皇子正靠在菲林顿高大的城墙上,凝望夕阳西下时姹紫嫣红的天空,一头苍蓝色的发丝被镀上瑰丽的色泽。
“听说您快要离开了,殿下?”
“迪特里希次官会继续主持下阶段的善后工作。”安瑟斯点点头,看着眼前雍容的白衣女子,“这段时间以来,要多谢女伯爵的帮助,如果没有你在,恐怕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已经经历太多的动荡,尽早恢复秩序,也许才是件幸事吧?”狄蒂丝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底苍茫的大地,青金色的瞳眸深沉,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我是来感谢殿下,能够允许我留在这里。”
“我不过是代为申请而已。”安瑟斯微微笑了下,“父皇准许了纪念碑林的事情,托斯特阁下和其他人的也有了安息之地,帝国又可借此昭示安抚之心,缓和与新领土之间的矛盾,本来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殿下费心了。”狄蒂丝看着他,“我原本以为此生将在帝都度过,没有想到还能够在次回到这里,或许这便是天意吧——弗雷安元帅、托斯特阁下他们,是为了古格而死的,我身为古格唯一的皇族,便让我此生都为他们祈祷吧……”。”
她移开视线,目光所及之处是天尽头绯红的云彩,仿佛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安瑟斯沉默了一阵:“柯尔特阁下伤好之后,我安排他与您会合,狄蒂丝女伯爵,今后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请多保重。”
狄蒂丝笑了一下,甚是温婉,拉起裙角行了一个拉裙里,然后转身向楼梯的拐角走去。
“殿下……”走了几步她又停住,却没有回头,仿佛是考虑着什么,“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同意签下降书吗,因为我见到了您的姑姑柯依达公主殿下,她让我愿意去相信我们之间的约定。其实今天……我也很想与您再做一个约定……”
如果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掌握帝国的人,是殿下你的话,或许对古格,不,对新领土的人而言是一桩幸事。
狄蒂丝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
只是兀自向前走去,转身下了城楼。
安瑟斯怔愣了片刻,隔了一阵,似乎是觉察出她话外之音,陡然打了战栗。
狄蒂丝想要与之做约定的人,绝不是普通的皇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安瑟斯倒是暗自心惊了一下。
近年来他也有所风闻,由于皇帝早年旧疾复发频繁,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开始建议早立皇储,但他本人虽然在柯依达身边长大,但生母身份卑微,且早已去世,少年时一直低调内敛,那些看起来甚是遥远的目标,心中倒也确实没有过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是上一次的遇刺事件,亚伯特曾有隐晦地提出自己的猜测,上次遇刺的时候,只是当时忙于迦兰各项事宜,无暇顾及,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觉得心惊。虽然无法确定是谁故意泄露的风声,串通敌人想要他置他于死地,但可以明确的是,远在帝都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之中,或许暗中的角力已经开始,只是表面上仍然一派歌舞升平,平静无波而已。
到这了一步,安瑟斯也不得不承认,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早已不是当年在姑姑羽翼庇护下明哲保身的皇子,这几年他的武勋积累得愈多,在军中的声望也与日俱增,即便无心储位,也绝无可能再置身事外。
年轻的皇子紧抿了双唇,看着头顶暮色苍茫的天空,和黑沉沉的夜色下辽阔空旷的大地,搭在城垛上双拳微微握起,良久,方才松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身下了城楼,回到自己的议事大帐。
路西尔埃利斯和亚伯特法透纳正在里面等他,脸色看上去并不轻松。
安瑟斯略略叹息了一声:“怎么,还是不肯招?”
“这家伙倒是硬气,什么都不肯说。”路西尔冷哼了一记,他已经连续三天泡在审讯室里,却没有从刀疤男人身上榨出一点有用的信息,这让久负天才之名的少年感到十分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