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立国已有二十余年,如今新领土尚未真正安定,塔伦仍是自治领,帝国的版图纵然扩大了一倍,可要真正让这些人民归心却是一件长久的事情。奥兰作为帝都已有百年,可如今来看位置却偏了一些,想要真正让帝国统一持久,迁都便是必然的选择。”柯依达缓缓地道,“你想想看,若是迁都,该是在哪里最好?”
亚伯特怔了一下,沉吟了一阵:“以地理位置而论,昔日的西南首府摩亚,地处大陆中央,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西可往新领土图,南可控塔伦,又曾是西南三省的政治经济中心,交通便利发达,文化繁荣,乃是首都的上上之选,只是……”
他心念一转,低头去看柯依达的神色,便见她果不其然的点头:“西南三省昔年门阀林立,贵族势力盘根错节,虽然国政改革以来旧贵族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可那里毕竟是索罗家经营了几代人的地方,中央势力贸然深入,未免会左右掣肘。”
“所以当初重新划分军区的时候,便将索罗侯爵挪到了新领土?”亚伯特深吸了口气,“之后再将西南数省划归中央军区,慢慢地消除索罗家对旧王国西南三省的影响力?”
想不到二十多年前,皇帝与柯依达公主已经开始筹谋此事,打算不可不谓深远。
柯依达没有否认:“只是,索罗家经营多年,他们在政治、军事、经济上都渗入,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消除的。所以皇帝有两个选择,第一,让具有索罗家血液的皇子成为下一任皇帝,这样的话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借助母族的力量,更为平和的完成摩亚一代势力更迭的过渡,但是这样,如果继位的皇帝没有足够手段制约自己的母族,便极有可能成为索罗家的傀儡,甚是酿成大祸。第二,便是选择另一个与索罗家毫无关系的储君,只是这样的话,就有必要以最快的速度铲除索罗家的势力,将它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这两条路,各有利弊,原本皇帝还在观察皇子的资质,不急着定夺,可是如今……”柯依达说着,微微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上头还没怎么着,下头暗地里已经是你死我活了。”
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变故,明面处死了一个公主,可暗地里种种蛛丝马迹却已然不言而喻,便是皇帝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直面现实。
“米亥鲁自小便不甘为人下,如今更是野心勃勃,心思也更狠辣,若是他的心志手段更成熟点,皇帝未必不会考虑他,可惜从目前几次出手来看,他过于依赖他那位舅父了,就算借助母族的势力登上了帝位,恐怕日后也很难压制住索罗家势力的膨胀。而安瑟斯这里,或许不免一场干戈,但或许是最干脆的办法。”她幽幽地道了句,“皇帝,不过是需要时间,来下定决心罢了。”
“可是,眼下皇帝陛下有了新的顾虑,不是吗?”亚伯特听着,神情却不见轻松,隐隐挑起唇角略有一丝讥诮。
安瑟斯固然没有势力庞大的母族,却有她这个立于军政两界巅顶的皇族公主的支持,若是她仍如世人所认为的那般孑然一身,想必皇帝也定会放心将身后之事尽托付于她。
只是如今,这金银妖瞳的金发年轻人纵然只占了私生子的名分,可若是满怀歉疚之情的母亲一力想要将失散多年的儿子推上御座,谁能保证不会又是一场手足相残?
柯依达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阵,却没有再说话,只缓缓地起身,沿着石阶缓缓地走开去。
亚伯特快步跟上去,方要开口,赫尔嘉已经从前方一路匆匆地赶来。
“公主殿下。”
“什么事?”
“帝都传来消息,皇帝陛下要您即刻入宫觐见。”
柯依达的双眉跳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神色凛然,隔了好久,方道:“走吧。”
“等等。”
亚伯特却是伸出手,侧步上来,隐隐挡住她,柯依达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年轻人面上略过几丝不自然地神色,只压低了声音道:“他已经起疑心,公主殿下就这样去了?”
柯依达哑然失笑:“放心,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
以她对于皇帝的认知,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倒是眼前这孩子……她看着已经高过他一个头的年轻人,浓烈的金发如阳光般的灿烂,一时竟有些煦暖的感觉,浅浅笑了下,伸出手去,想要拍拍他的肩膀,隔了会,终究只是替他拂去肩头的落叶。
青年蓝黑异色的瞳眸微微一闪,仿佛飞鸟的羽翼划过平静的湖面。
第154章chapter148决断
这个季节午后两三点的日头已经有了几分灼热之感,凯伊兰斯特副官找到安瑟斯的时候,年轻的皇子正在例行巡视大营,正是固定的操练时间,校场上将兵列队,动作齐整,杀声隐隐。
“贝伦卡副军长去了碧莎山庄?”听罢自己的副官附耳过来的低语,安瑟斯有些诧异的抬了下眼睑,向校场上指挥练兵的副军长投去意义不明的一瞥,“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天前的夜里。”凯伊兰斯特一脸严肃,“单人独骑出的城……”
年轻的皇子止住脚步,负手立定,沉默了许久:“贝伦卡副军长原本是卡诺西泽尔大公的副官,他与姑姑之间未必没有私交……”
“就算是这么点私交,可也不大正常,如今正是敏感时期,陛下与公主都闭门谢客,副军长这个时候专程去了趟山庄,还刻意避人耳目……”
“碧莎山庄那边可有的消息?”
“听说一切如常,公主殿下每日或是闲坐或是在山中闲游,并没有什么不妥……”凯伊顿了下,“听说亚伯特中将这几日也在碧莎,没有跟您通过消息吗?”
安瑟斯眼底微沉,他这才想起,亚伯特眼下已被调入神鹰军,作为亲卫跟随在柯依达身边也是常情,只是以他们的私交,走时也该来知会声才对。
这诡异的时局已经持续了将近半月,便是再好耐性的人也要快坐不住,他不知道米亥鲁那边如何,只知道这些时日来,他纵然能够遵从姑姑的训诫强撑着不露半点声色,自己心底的忐忑却与日俱增,周遭一切风吹草动,都足够叫他惶惶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尚未开口,抬眼便见远处有人匆匆赶来,隔了几步立定,凯伊抽身过去,那人便附耳过来低语了一阵,安瑟斯便见凯伊的神色连变了几变。
“殿下!”再次过来的时候,这副官的脸色甚是严肃,“宫中的消息,陛下急召柯依达公主回宫,眼下人估计已经到宫里了。”
安瑟斯浑身一凛。
“朕准备在下个月七军会议之后行立储之事。”
皇帝这样说的时候,他正倚在窗边宽大厚实的躺椅中,尽管天气已暖,身上却仍搭着厚实的毛毯,和煦的暖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苍白的脸色仍然显得虚弱。
柯依达这时候才觉得,说不定这一次皇帝的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
一时之间,只觉得这暮春时节的阳光,也变得如冬日般苍凉起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羊皮卷的诏书递了过去:“不会太急了吗?”
皇帝苦笑了下,接过那封尚未颁布的诏书,收进袖子里:“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朕是该做出决断了。”
“陛下……”柯依达看他略带疲态的神情,有些不忍。
皇帝看她沉吟,却是轻轻笑了下,却是很快笑容收起来,目光放远:“只是如此一来,西南方面的问题,不可以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