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花花把考试时间安排在腊月二十四,家里分了猪肉,薛花花坐在堂屋里灌香肠,陆德文他们就坐在四桌上考试,赵彩芝学习进度慢,拒绝了这次考试,故而只有四兄妹,每人占一方位置刚刚好。
上午语文数学,下午历史地理,四兄妹神经蹦得紧紧的,埋着头几乎就没抬头张望过,好像完全注意不到周遭的情况。
赵彩芝带着西西和东东在陆明家串门,刘云芳吃了药身体不见好转,陆明他们几兄弟商量把她送到县城的医院检查,每家先各拿5块钱,李雪梅钱都准备好了,刘云芳说什么都不去,窝在床上不动弹,谁喊他骂谁,即便小明去喊刘云芳也不买账,还凶了小明两次,小明被吓着了,不肯再进刘云芳的屋子,天天跟在西西他们后面打豆腐干。
赵彩芝问李雪梅,“那你们今年在哪儿过年?”李雪梅爷爷在农场,前几天来信说感冒了,薛花花晒了些草药,问问李雪梅要不要去,如果不去的话就让陆德文他们送过去。
李雪梅在给小明做新袄子,闻言,她怔了怔,“去农场吧,小明奶奶的病说严重不严重,我们留在家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我爷爷的病得更厉害些。”依照李雪梅的意思,前段时间她就去农场了,陆明让她再等等,等刘云芳身体好点了,把小明留在家,免得到了农场他们分不出精力来。
结果,一等就等到现在。
“那好,西西奶奶挖了些草药,到时候你们一起带过去。”
“婶子太客气了,每年都送礼,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李雪梅笑着说。她帮陆德文他们扫盲不过小事一桩,她相信,以薛花花长远的目光来看,即使没有她,薛花花也会想方设法让陆德文他们读书认字,认真计较起来,扫盲这件事她也沾了光,她不教陆德文他们的话肯定不会巩固学过的知识,这样就没机会进学校当老师。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薛花花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没有你,我们全家还是文盲呢,送你啥你心安理得收着就是了,我妈说了,你是咱全家的老师。”赵彩芝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她语气诚恳,任谁听着都觉得舒服,李雪梅也是如此,“婶子目光长远,不会让你们做文盲,反倒是我,家里成分不好,有今天全靠婶子提携。”
李雪梅心里不是拎不清的人,薛花花的好她都记着。
赵彩芝安慰她,“你哪儿成分不好?你嫁了人,成分和娘家没多少关系,你要成分不好的话,公社小学会要你?”
赵彩芝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句句说到人心坎上,李雪梅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不知聊了多久,看陆明进灶房烧火做饭赵彩芝才喊西西和东东回家,她带两人出来的目的就是怕影响陆德文他们考试,估摸着时间,陆德文他们该考完数学了,果然,回到家,堂屋不见四兄妹人影,薛花花在灶房做饭,赵彩芝让西西他们自己玩,进灶房帮忙,顺便问起四兄妹,“二弟他们去哪儿了?”
锅里煮的骨头汤,中午吃面条,薛花花揉着面,眼神望着外面白雪皑皑的院坝,没个好气,“在屋子里呢,不就是考试吗,个个跟中了邪似的……”
赵彩芝起初没明白薛花花话里的意思,直到面条端上桌,她进屋喊陆德文出来吃饭才明白那句‘神经兮兮’的意思,只看陆德文双手合十,双目紧闭,面朝墙壁,虔诚的跪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文曲星下凡保佑我考第一名,天灵灵地灵灵,文曲星下凡保佑我考第一名……”
赵彩芝有些愣住了,张了张嘴,不忍打断陆德文虔诚的心意,转身走出屋子,决定去隔壁屋子看看陆明文他们,屋子的门关着,轻轻一推就开了,额,待看清楚面壁而跪的两兄弟,赵彩芝默默拉上了门。
好在,四兄妹里有个正常的,陆红英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以前做的试卷在翻,赵彩芝压着声喊,“三妹,吃饭了。”
喊了两声,床上的人没有丁点动静,赵彩芝觉得奇怪,轻手轻脚的走进门,只听陆红英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天灵灵地灵灵……”
“……”赵彩芝咽下到嘴的话,默默走出了房间,遇着薛花花给东东洗手,她正要说点什么,只看薛花花找帕子替东东擦了手,扯开嗓子就骂,“一个二个不中用的,求神拜佛有用的话老娘早就做国家领导人了,还待在这犄角旮旯跟你们说好话啊,要吃饭就赶紧的,不吃饭那就晚上也别吃。”
活了两辈子,薛花花还没听过谁把考试寄托于求神拜佛上的,真要那样的话,家家户户都开寺庙算了。
骂完薛花花就喊西西和东东进堂屋吃饭,至于四兄妹她懒得管。
不过,她的话四兄妹不敢不听,陆明文和陆建勋先从房间出来,看薛花花脸色不太好,陆建勋张嘴就把陆红英卖了,“是三姐教的办法,她说她们班上有个学生平时成绩不怎么样,考试突然考了全班前五名,那个学生说晚上求菩萨保佑了……”
“人家晚上求有用,你白天求有用吗?”薛花花翻了个白眼,只听‘啊’的声,陆建勋惊叫起来,吓得薛花花身子跟着跳了跳。
陆建勋大声咆哮,“我就知道三姐没安好心,昨天不和我们说,今天说出来故意分散我们注意力。”考完数学,他们本来是想拿出以前做过的试卷复习历史地理的,谁知陆红英讲到班里学生的成绩说了这个办法,他们就都回屋子求菩萨了。
好你个陆红英,心机真够深的。
自个迷信还怪人,薛花花抓起手里的筷子就向陆建勋打了过去,“自己迷信怪得了谁,她没安好心,知道她没安好心你还上当你傻啊……”
陆建勋身上挨了好几下,疼得嗷嗷嗷直叫,别以为冬天穿得厚,也就两件而已,外边的脏了换到里边,里边的换到外边,两件都脏了才脱下一件洗的那种,要不是薛花花怕薛花花骂他们邋遢,他们整个冬天都能不换衣服。
陆建勋挨了打,陆德文和陆明文看得胆战心惊,老老实实坐下吃面。
今天的饭桌上特别安静,安静得东东受不了,他问薛花花,“爸爸和二叔他们是不是害怕考不好挨打?大宝拿通知书那天就挨了打。”
刘大宝天天在孙桂仙面前吹嘘自己多厉害多厉害,考试要考多少考多少,孙桂仙逢人就说她孙子是读书的料子,长大了如何有出息,结果期末考试成绩下来,刘大宝排全班倒数第二,语文8分,数学13分,气得孙桂仙漫山遍野追着他打,几乎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刘大宝考了倒数第二,有些大人在旁边劝,倒数第二就倒数第二,起码还有个垫底的。
谁知,孙桂仙听了后更生气,要知道,那个倒数第一的学生是因为家里有事没办法参加考试才得了倒数第一的……
在东东认识的人里边,只有刘大宝是因为期末成绩挨了打的,他想陆德文他们是不是也害怕挨打。
薛花花替他搅了搅碗里的面,语气温和不少,“他们不是怕挨打,是怕考不好。”考不好就拿不到钱,对几个钻钱眼里的人来说,那可是比挨打更惨的事。
东东一脸困惑,不太理解陆德文他们的心情,刘大宝最最最希望的就是考不好不挨打,陆德文他们不挨打,咋还是害怕呢?
吃完饭,四兄妹继续回屋子,该祈祷的祈祷,该看书的看书,赵彩芝背着为老爷子准备的草药和过年礼去了陆明家,难得的是,病了多日的刘云芳也在,看到赵彩芝背篓里的东西,阴阳怪气说了句,“还以为是啥珍贵的东西,原来是些不值钱的草啊……”
这话说得赵彩芝很是尴尬,陆明有些不高兴,帮赵彩芝说话,“那是婶子自己挖的草药,雪梅爷爷病了正好用得上。”
“对别人你倒是上心,自个老娘病了躺在床上不闻不问,我咋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啊。”刘云芳怒目切齿的骂了起来,“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你们长大,现在好了,老娘生病动不了了,你们个个溜得比谁都快,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饿死你们算了……”
赵彩芝放下背篓,和李雪梅说两句就想叫西西他们回去,谁知刘云芳指桑骂槐起来,“你也是个厉害的,平时不出声,什么都憋在心里玩阴的,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没心机,不是你的对手……”
赵彩芝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刘云芳话是对她说的,指的却是李雪梅。
“妈,有什么话你对我说,别含沙射影吓着彩芝。”李雪梅不温不火的说了句,起身挽着赵彩芝手臂出去,“走,我们去看看红英考试考得怎么样了,罗知青寄来的试卷我还没看过。”李雪梅不知刘云芳哪根筋不对,不想和她多说。
刘云芳要是好的两人还能交流,这会儿刘云芳病着,万一有个好歹还以为是被她气的,她还是躲出去得好。
李雪梅语气不高不低,赵彩芝想说点什么,注意到刘云芳铁青的脸色,欲言又止,好在她和李雪梅走出院坝刘云芳都没说什么。
下午是历史和地理,需要背诵的东西,四兄弟答题的速度很快,不愧是大学老师出的题,考察的重点更直接凸出,没有什么刁钻的题目,陆德文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晚上全部成绩就出来了,四人皆通过了扫盲考试。
破天荒的,堂屋里亮起了煤油灯,灯芯是薛花花托陆建国新买的,至于煤油,这几年都攒着,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屋子里充斥着淡淡的煤油味道,西西和东东觉得新奇,两人坐在煤油灯旁边,说什么不肯先去睡,陆建勋他们围着煤油灯,端直脊背的坐着,手边是他们各科的试卷,陆建勋极其不习惯,“妈,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他以为家里的煤油灯攒着陆明文结婚才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