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信你问建国叔,不仅有钱拿,毕业后国家还分配工作。”
“分配工作?”孙桂仙眼神亮了起来,指着外边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陆明文重重点头,“对,就是那个意思,进城吃供应粮,就是城里人了。”
“啊,不行,我得找陆建国问问,得让我家大宝去试试,咱全家就指望他出息点了。”孙桂仙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陆建国了,她嫌跑步太慢,忍不住放声大喊,“陆建国,陆建国呢,陆建国呐……”震耳欲聋的声音听得陆明文起了身鸡皮疙瘩,偷偷瞄了眼神色平静的薛花花,“妈呢,咱要不也让西西去试试?大宝期期倒数都行的话,西西肯定没问题。”
陆明文眼里,西西是家里最聪明最懂事的孩子了。
终于,薛花花抬头看了他眼,眼神颇有些复杂难掩的情绪,陆明文云里雾里,这时候,猪场的其他几个知青跑过来,紧张地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其中有个女同志女无伦次,甚至抓住了他的手,陆明文抖了个激灵,忙推开她,躲到薛花花身后,“是真的,恢复高考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待会建国叔开会就会提了。”
开会的地点仍是小山坡,陆建国还没到,山坡前已经站满了人,平时开会慢吞吞的知青们难得积极,头三排几乎都是知情,陆建国站在山坡上,先夸奖了遍祖国大好河山,然后才说了高考的事,话还没说完,前边的知青们直接抱头哭了起来,陆明文能理解他们的心情,离家好几年,总算能回家了,换作他,估计也是这样的。
薛花花喂猪来得晚了,站在陆明文身后,问他,“你想读大学不?”
猛地传来这么个声音,陆明文没反应过来就答了,“当然想了,每个月有补贴不说,毕了业还有供应粮吃,傻子才不想呢。”说完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来,气势瞬间弱了七分,讪讪说,“妈,怎么是你,我以为是哪个不长眼……”感觉又说错了话,他忙纠正,“我以为谁给我开玩笑呢。”
呵呵,呵呵,笑得尴尬无比。
薛花花没有回他,晚饭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又郑重问了遍桌前的人,“国家恢复高考了,你们想去吗?”
最先表态的是陆红英,“我想去,我想读大学,我不想搞革命搞建设,只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努力的女孩不比男孩差,重男轻女的思想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陆红英在小学,班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很多家庭认为女孩读书是浪费钱,留在家里干活就够了,这种思想,扼杀了多少女孩的希望啊,小时候帮家里干活,大点了就结婚生子,生了女孩又像父母对待自己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代代轮回,这是种悲哀。
陆红英难得露出迫切的情绪,西西和东东拍手鼓掌,“姑姑的话对,姑姑读大学。”
薛花花看向赵彩芝,赵彩芝缩了缩头,“我,我就算了吧,学了好几年才考个及格分数,肯定考不上,我还是在家……”
薛花花打断她,“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你和红英一块去。”
轮到陆德文和陆明文了,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先说,眼看薛花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了,陆明文坐不住,吞吞吐吐地开口,“要不我也试试?”有陆红英的理由在前,他没脸说自己是冲着工资补贴供应粮去的,绞尽脑汁才想了个还算接地气的理由,“妈常教育我们成为社会有用的人才,我不知道怎么算人才,我就想着,要是有朝一日人民辛苦付出的汗水能得到同等的收获就好了,粮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本,要是能找到增加粮食产量的具体方法,帮助广大群众不挨饿,我想这就算为社会做了件有用的事吧。”
薛花花又看向陆德文,陆德文假笑了两声,“二弟说得对,我和二弟想法差不多。”
“那你说说老二说的啥啊?”
陆德文扯了扯嘴角,说不出来了,薛花花敲了敲桌子,陆德文立即挺直的脊背,大声说,“我想学技术,学开飞机,将来要是再有战争发生,我希望跑在最前线。”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英雄梦,每次听人家说打鬼子的故事,他最羡慕的就是开战斗机的人,睥睨天下,俯视众生……好吧,他承认,不用担心周围随时有枪杆子对着自己轰轰乱射,在天上多安全啊……
本以为薛花花会嘲笑他不着边际,奇怪地是薛花花并没发表意见,而是鼓励他们,“既然想读大学,那就专心读书吧,明天我找你建国叔说说,你们都去。”
“啊?”陆德文困惑不解,陆明文也诧异,“我们都走了你在家怎么忙得过来?”
“那也是你们考上了再说,吃饭吧,吃了饭看会书,高考有很多知识分子参加,可不是运气好就能进的。”薛花花咬了口粗粮馍馍,想起什么,又说,“既然都想考大学,那就更要攒劲复习了,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都会参加,竞争激烈,你们起步晚,得比他们更努力才行。”
这几年攒的煤油灯薛花花都密封装起来的,想的就是留着给他们看书用,吃过晚饭,薛花花回房间把煤油拿出来,舀了些装碗里,装上灯芯,屋子就亮了。
陆明文没想到薛花花如此看重,紧张得不行,“妈,咱像往常那样学习就行了,点煤油灯会不会太隆重了。”
他要是考不上岂不浪费了煤油?
“不隆重你们不没压力,老大拿书出来复习,老二跟我去个地方。”
第八十四章极品婆婆
外边的天已经黑了,薛花花提着个篮子走在前边,陆明文在后打着火把,村里安安静静的,偶尔响起几声孩子的哭声,乡间小路崎岖难走,陆明文火把举得高高的,问薛花花,“马叔把马顺接回来了啊?”
这个时候,薛花花肯定是去隔壁生产队找马水根的,马水根娶的媳妇和便宜儿子回到以前的丈夫家里了,两个儿媳妇找上门人家不认账,直接离了婚,离婚后生了个儿子,两边都不肯养,马水根心软,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着,他个大老爷们,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薛花花时不时的会过去看看。
他记得刚听说薛花花去马水根家里时,他以为薛花花想跟马水根好来着,和陆红英嘀咕要不要去看看,马水根建的房子富丽堂皇,比她们家宽敞多了,那边如果住得开,到时候他们跟着搬过去住,那会陆红英在菜板上切菜,听了后差点没将就菜刀给他甩过来。
之后,薛花花回来,他才知道,薛花花是记着东东出生时马水根送的布票,想还人家个人情。
也是马水根性格好,媳妇跑了公社干部没人帮他出头,但马顺的户口上到马水根户口上了,还让其他两边按了手印,孩子是他们自己不要的,将来敢来要,进村就打断他们的腿。
就这样,马顺就成了马水根名正言顺的孩子,为了让他有口奶喝,马水根拿自己的工分和生产队生了孩子的妇女换奶,东东不能穿衣服鞋子,薛花花缝缝补补的全给马水根拿去,次数多了,两个生产队没有啥闲言碎语流出来,反倒夸薛花花脾气好,见谁都愿意帮忙。
篮子上盖着树叶,装的啥陆明文不清楚,他问薛花花,薛花花没瞒他,“马顺爷爷这两天好像感冒了,这是山里挖的草药,还有几个鸡蛋,不管怎么说,咱穷的时候人家帮过咱,咱不能忘本。”
陆明文哦了声,“东东说他去那边玩,马顺爷爷还给过他糖吃呢,这么好的人,那娘三也太不是人了。”这几年吃马水根的,穿马水根的,临走还把钱偷走了,简直狼心狗肺,要不是离得远,他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就当为社会除害了。
“都过去了还说什么说,他好好抚养马顺长大,以后马顺孝顺他就够了。”对于马水根的遭遇,她也顶多安慰几句罢了,“人心复杂,不到关键时刻谁都不知人心里想什么,你们几兄妹,红英我是不担心,就你和老大这性子还得磨磨……”
说到自己身上,陆明文顿时矮了半截,认真回想最近行为,好像没犯什么错,胆子又大了起来,“妈,我们哪儿还用得着你操心,你看我最近都没和女同志凑堆呢,干活学习还来不及,没心思搭理她们。”语气得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薛花花嗤了声,“是没心思还是其他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在我眼皮子下我还能看着,出去你们可得自己多长个心眼呢,要不然,你迟早会栽女同志身上。”
夜风吹得火把的光东摇西晃,陆明文急忙表忠心,“绝对不会,我时时刻刻记着妈的话,不会跟人不清不楚的。”别看他和女同志们走得近,他心里坦荡荡的,绝对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他是坚决拥护党和人民的,怎么能做出违背道德跟女同志搞暧昧呢。
那是错的。
薛花花哼了哼,眼看马家要到了,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还是像往常,她搁下东西和马水根寒暄两句就走了,马水根留她喝口水她都不肯,马水根抱着马顺出来送她们,薛花花让他回去,“马顺还小,别送了,我们看得见路。”
“花花……”马水根站在院坝沿,身形佝偻,似是老了很多,薛花花停下来,脸上难得露出鼓励的笑,“你啊,也别东想西想的,把身体养好了,马顺还要你照顾呢,都是邻里乡亲,帮个忙没啥,换作我遇到事,你肯定也会帮忙的。”马水根是个好人,薛花花对他没什么别的情感,但真心想帮他,她刚来这给世界,马水根是最先传递善意的,她都记得,她又说,“孩子要从小教,你为马顺做了什么,他大点都明白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最后句话是村里人最爱说的,马水根已听过几十遍了,他掂了掂怀里的马顺,眼里燃起了希望,“别人说我不信,你说的我肯定信,不管将来马顺对我如何,别像他爸爸就行了。”起码要做个堂堂正正感恩图报的人。
“不会的。”薛花花摆了摆手,转身回去了。
回到村里,薛花花示意走大路回家,远远看着知青房还亮着光,隐约有读书声传来,陆明文偷偷看了眼薛花花,又看了看知青房方向,小声说,“妈,知青们好像开始用功了?”农村生活枯燥,尤其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知青房少有点着煤油灯看书的,和他们差不多,天黑就睡觉,天亮就起床,傍晚陆建国才说恢复高考的事,知青们就已开始努力了,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薛花花继续走着,“你以为就你们用功啊,知青们底子好,复习速度很快的,你们不努力,几天就被他们比下去了。”
那可不行,陆明文想,如果连知青房的人他都比不过,怎么和外乡,外县,外省的成千上万名知青竞争,他脑子快速转了转,“妈,你明天找建国叔的时候,顺便让他分配工分低的任务给我们吧,秋收忙过了,生产队没什么重活累活,我想多腾出时间看书。”
他无比庆幸试卷和书籍他们都留着,有次东东要拿那些纸起火,薛花花严肃地教育了他顿狠的他还觉得薛花花太过了,再想想,幸亏都留着,要不然他们连复习的资料都没有。
从这天起,生产队的景象变了,以前忙着处对象,拉帮结派搞分裂的知青们个个拿起了书本,田野里,竹林间,山坡上,随处都能看到他们捧着书读的场景,受学习气氛感染,陆德文他们外出干活也会往裤腰系本书啥的,见缝插针的学习,陆红英和李雪梅在小学教书,路上两人都拿着书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