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国单身撑着膝盖,弯着腰,瓢里的水像流水似的冲着陆杨的手,大肠这玩意,脏不说,吃起来总觉得有股怪味,有年他看薛花花在溪边洗这玩意,以为很好吃,回家让他媳妇弄了点来吃,混着菜煮的,难吃死了,连着菜都有股怪味,之后他就坚决不吃了。
陆建勋拉了个背篓装雪,笑着说,“我妈哪儿好意思收你的钱啊,你要吃拎块回家就是了啊。”
陆建勋是了解薛花花的,人情世故特别好,罗梦莹寄零食来,她会分给猪场所有人吃,不像刘云芳,装进兜连糖纸都看不到她的。
“那不行,说了买就是买。”
陆建国清楚薛花花的为人,但他不给钱的话村里肯定有闲言碎语,长舌妇们惹不起,还是给钱算了。
陆建勋好笑,“你要给钱就给钱吧,这年头,谁还和钱过不去啊,对了陆杨哥,听说你做队长了,昨天我看你说话,表情老神气了。”
陆杨被夸得不好意思,他哪儿算神气,都是被逼的,你好言好语和他们说,他们根本不会听你的,得装作很凶的样子,大家才会安静,队长的工作不好做,他算理解陆建国为什么不做了,他都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神气什么啊,比你差远了,听说你在部队是个小官了,咋样,比在生产队是不是强多了。”
村里人不懂部队职位,只知道陆建勋比刚去厉害得多,是个官了,手底下管着人呢。
陆建勋撇嘴,“强啥强,还不是那样。”
去之前斗志昂扬春风得意,去了才知没想象的美好,日子苦着呢,动不动就挨处分受惩罚,要不是觉得回家没面子,他都想偷偷跑回来种地算了,部队的人,性子直得很,道理都懒得和你讲,直接动手打,赢的人就是老子。
他去部队两天就跟人干了架,半个月挨了两个处分,这还是他打架打赢了的,没赢的处分比他严重多了。
都是些丢人的事,陆建勋不想提,“在哪儿都是为了吃饱饭有力气干活,你们养家,我们守卫国家,大同小异,没什么差别。”
这话从陆建勋嘴里说出来,别说陆杨,包括陆建国都忍不住多看了他眼,他以为陆建勋回来会满世界吹嘘自己在部队的光荣事迹呢,不成想如此谦虚,陆建国问他,“有没有去打仗?”“没有。”
陆建勋不想承认那次和敌军交战是打仗,几下功夫就把对方制服了,没什么技术含量,部队说他立了功,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和想象中与日本鬼子斗智斗勇的情节差太多了,不过他看得明白,“不打仗多好啊,国家安稳,人民安居乐业,要打仗的话,吃苦受累的还是咱普通老百姓。”
这是陆建勋最大的感受,国家不富裕,部队要自己开荒种地,打起仗的话,前线粮食不够,百姓在后边会更累更惨。
陆建国连连点头,看陆建勋的眼光有点不同了,能说出这番话,说明陆建勋真的成长了,他又问陆建勋,“那你说还会打仗不?”也不是想问什么,就想听听陆建勋怎么说。
“这不好说,国家有需要咱就冲,打不打仗得听从国家指挥,但看国际形势,应该没什么战争了。”
边境偶尔有不太平,和前几年比真的好太多,而且国家实行包产到户,土地分给农民,接下来几年是大力发展农村经济的时候,至少会平静好几年。
国家慢慢强大,周围的小国哪儿还敢冒犯。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这么认为的。”
陆建国是男人,平时喜欢和人聊些政治大事,说起打仗,有人说肯定会继续打,巴拉巴拉说了大通自己的看法,陆建国觉得不会了,这几年国内局势还算稳定,政策也越来越好,真有战争的话,不可能没半点蛛丝马迹,陆建国又问了陆建勋几个问题,陆建勋的回答有理有据,听得陆建国连连点头,不时和陆杨说,“看吧,我说得对吧,国家稳定,收复香港台湾是早晚的事。”
马水根挑着水回来,猛地陆建勋没认出他,以为是陆建国亲戚啥的,打了声招呼对方就进了灶房,听薛花花和他说话陆建勋才回过神,要不是刘华仙闹事,薛花花没准就和马水根结婚了,他记得介绍他两认识的隔壁生产队队长媳妇,初春时节,天还很冷来着,她来找薛花花说这事,两人屋后说的这事,他觉得好奇,偷偷跟出去听她们说啥,就听到对方给薛花花介绍对象。
最初薛花花是拒绝的,说这把年纪了,结婚让人笑话,对方头上戴着顶草帽,声音有些粗,她劝他妈,“别人要笑让他们笑好了,过日子的是你们。”
“还是算了吧,德文他们都结婚了,我都做奶奶的人了…”“就这样你才多要为他们打算打算,你家德文好是好,就没醒事,干活不踏实,明文耳根子又软,把媳妇娘家贴得紧,不为这个家着想,至于红英她们,年纪小担不起事,这么多张嘴巴吃饭,养家的重担就靠你撑哪儿撑得起来,找个伴儿帮你分担多轻松啊,马水根没儿没女,你俩要是结了婚,不说别的,为了他以后老了有口饭吃他也会掏心掏肺对德文他们好,况且他又是劳强户,多的是粮食,他帮着你养孩子,总好过你自己累死累活啊……”陆建勋听得不爽,想冲过去骂对方来着,活不干,跑过来拆散他们的家,他有爸爸的,凭什么喊别的男人叫爸爸。
他躲在拐角,刚抬起脚,就看到他妈低头揉了揉眼睛,虽然没看清楚,但他知道他妈在哭。
“人家的粮食也是人家自己挣的,我哪儿好拖家带口的吃白食,再说德文他们也不会答应。”
“他们有啥理由拒绝啊,你嫁过去,他们跟着搬过去,有人给他们吃有人给他们穿,他们巴不得呢,这事你好好想想,要我说啊,马水根是真的不错,他没儿没女我才介绍给你,有儿有女的话我提都不会提。”
他妈低着头,没出声,许久,对方急着回家,临走前劝薛花花别太要强,好好考虑考虑这事。
人走后,他看到他妈在树下站了很久,他很着急,想过去喊她别答应,他心里总觉得他妈要是再嫁人他爸爸就换人了,他不想换爸爸,哪怕他死了,他把这件事偷偷和陆红英说了,陆红英反应和薛花花差不多,有点呆愣,不断哀声叹气,半晌恹恹地说,“再结婚也不错,多个人干活,她不用那么累。”
他心里仍很排斥,几天都闷闷不乐的,直到刘华仙上门闹事,陆德文和陆明文畏畏缩缩不敢出头,他才恍然明白那人和陆红英话里的意思,人再多有什么用,没个担得起事的,就只有白白受人欺负的事,家里没人逃得掉。
他突然就懂那句‘他没儿没女我才介绍给你’的意思,是说给薛花花的听的,让薛花花相信马水根真心真意对待他们。
或许不是喜欢,仅仅是想找个人共同组个家,哪怕自己垮下,对方也能帮扶自己撑住这个家。
那天后,他就再不排斥他妈再结婚的事了,但他妈自己想明白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嫁谁都是拖累人家,身体好起来后,他妈开始训练大哥他们干重活,安排规划任务……这个家,就是从那件事转变的,变得越来越好,他们也越来越有出息。
他妈说,靠别人远远不如靠自己,自己强大才是最强的。
时隔几年再看到马水根,陆建勋心情有点复杂,记得在部队时,陆红英和他聊家里的事,免不了提起马水根,陆红英越来越支持薛花花再婚,尤其他们都读书后,家里没个说话的人,西西和东东又还小,再找个伴,遇事起码有人商量。
不仅陆红英,陆德文他们对这件事都没意见。
他直直望着马水根,陆建国注意到他的目光,假装咳嗽了声,“怎么了,马叔你不认识了?”马水根和薛花花不是那种关系,普通朋友而已,村里长舌妇爱乱说,他怕陆建勋听了什么,小声解释,“你妈心地好,马水根养孩子没经验,你妈经常教他,你别误会了。”
说着,起身看外边雪地玩的小顺,向陆建勋介绍,“小顺是马水根孙子,他爸妈不要他了,就跟着马水根的。”
这事陆建勋听陆红英说起过,他歪头看了眼马水根,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后,他把水桶搁到角落里,然后就去柴篷抱柴,好像自己家门似的,他问陆建国,“他经常来我家?”“不止他经常来,我和陆杨也经常来。”
陆建国拍了下他脑袋,防止他胡思乱想,“你妈每天在猪场忙到傍晚,回到家要挑水劈柴,陆杨经常帮着挑水。”
“小明跟着婶子,我当大伯的挑水是应该的,陆明走之前托我帮着点,我不能不管啊。”
陆杨脸上挂着笑,“再说了,婶子养猪对生产队有功,我做队长的……”“行了行了,咯里吧嗦的,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话这么多呢。”
陆建国露出嫌弃的嘴脸,弯腰从桶里舀了瓢水,催陆杨动作快点,别慢吞吞的到吃饭都没清洗出来。
从队里拿回来的肥肠没吃完,薛花花先把肥肠过了遍开水,准备做干煸肥肠,肥肠血旺,姜丝猪肝,炒鸡杂,烧排骨,凉拌猪头肉,豆豉回锅肉,再煮个白菜素肉汤,大碗大碗的肉,摆满了桌子,没来得及买酒,薛花花让大家将就着吃。
薛花花厨艺好,斗碗装的肉,每碗被吃得精光,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薛花花给陆建国他们每人拿了块肉,肥瘦相间,陆建国要给钱,薛花花笑他,“和你开玩笑的你以为是真的呢,村里人多,有些话我也不好说,拿着吧。”
薛花花不是吝啬的人,主要是村里人嫉妒的嘴脸太难看,薛花花不想和他们打交道,让陆建国统一口径,别说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