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絮也不着恼,她今日不是来吵架的,相反,却是为和好——黄泉路上,总得找个人作伴。
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若隐若现,遮盖了她脸上的伤疤,仿佛能窥见几分年少时候的青春妩媚。
阮林絮沿着那张太师椅徐徐绕行,“其实,我一直都搞不懂,你哪里比我强,样貌才学皆不如我,连待人接物的礼节都差上几分,可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打从你进家门的那刻起,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吗?”
那人静静道,“那是你自己想的,我从没打算要和你争。”
“是啊,你当然不用争,只要你说句话,别人就会拱手奉上。”阮林絮眶中竟流出眼泪来,“你不过抄了几首御诗,就被皇后视若亲信,而我呢,却不得不忍受月贵妃从早到晚的折辱,哪怕嫁了皇子也依旧被人看不起,凭什么,难道我生来便低人一等,注定要被你踩在脚下么?”
“阮林春”唯有默然。
阮林絮用一块肮脏手绢拭去眼角泪痕,忽又笑道:“幸好,你我的身份虽然注定不同,但死亡却能让咱们获得真正的平等,你说,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阮林春”面露紧张,“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我的好姐姐。”阮林絮唇畔诡秘一笑,忽的推倒身旁油灯,不过顷刻之间,火苗便如长蛇般蔓延开来——她提前命人将剩下的几十坛灵泉酒都搬进这间屋里,这些酒虽不再能强身健体,却很适合催命。
肆虐的火苗吞没了她的衣衫,也吞没了她的肌肤,在高热炙烧下,阮林絮半点也不觉得痛楚,只是目光灼灼望着对面的人,神情里透露出奇异的狂热。
很好,一切都和她计划的一样,她们姊妹俩,将共同化作飞灰,死后永享安宁。
这是报复,抑或成全?
阮林絮含着颐然的笑,紧紧盯着对面,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本应动作迟缓的孕妇并未被困火海不得自救,相反,他却敏捷地用那张太师椅砸烂门窗,翻身跃了出去。
程栩一把扯掉藏在衣裳中的软枕,再抹去脸上的油彩,得意地微笑着:“你弄错了,这回,才是真的假孕。”
阮林絮眼睁睁看着那人夺门而出,想要追赶质问他阮林春的下落,然而,四处弥漫的烟尘堵塞住她的呼吸,让她浑身使不出力气来,最终软软地倒在一片火海中。
意识消退前,她脑海中浮现出阮林春的脸,想不到,自己还是输了呀……
第88章 .邪物 很简单嘛,解决了。
程栩遍身灰扑扑地回来, 阮林春实在绷不住,扑哧笑道:“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一面让人打水拿毛巾来供他洗漱擦身。
程栩用力揩去脸上如同打翻了颜料铺子的污渍,哼哼唧唧道:“这都是拜谁所赐?”
扮女装不说, 还得化妆成孕妇,挺着个大肚子招摇过市, 被同僚们知道多难为情。
阮林春忍着笑意替他将衣裳褪下来,“那不是没法子么?让别人代劳,总不如你亲自走一趟, 更叫我放心。”
她自己固然是不会以身犯险的——阮林絮邀她见面摆明了不安好心,但凡动点脑筋怎么会上当?但,若是她不露面, 崔氏又可能有危险,所以只能用这个迂回的法子。
再说, 她瞧程栩穿上女装还挺像大家闺秀的——甚至比她更美。柳叶眉樊素口,不是像她这等朝夕相处的,恐怕还认不出来。
这人脸上又开始荡漾了, 程栩没好气瞪她一眼。
阮林春急忙收敛了欣赏, 专心致志为他卸妆。
忽听程栩道:“我却没想到,你会第一时间遣人来宫中寻我。”
阮林春一怔,“不是你让我遇事找你的么?总得有个人商量吧。”
“是,只我没想到你会认真听进去。”程栩微微含着笑, 语气却是感慨的。阮林春从来都不是柔弱无能的类型,相反,她比谁都独立有主见。但也正因如此,偶尔——只是偶尔,程栩希望她能依靠自己一下,既然结为夫妻, 何必彼此生分,天天摆出走独木桥的架势?她的苦即是他的苦,她的福亦是他的福。
他愿意用全部心力,去分担她一切的喜乐与哀愁。
“所以这次,我很高兴。”程栩握着她的手,眼中流露出纯然的欢悦。任何男子,都希望成为心爱之人的膀臂,为她遮风避雨。倘若说从前还有所疑虑,从现在起,他不必再怀疑阮林春对他的感情了。
阮林春则是臊得满面通红,她大大咧咧惯了,可受不了这样细腻的动作,遂急忙甩开程栩的手,嫌弃道:“脏兮兮的,少来摸我。”
程栩挠了挠鼻头,认命地回屋沐浴——洗干净就能摸了吧?
隔着一道纱帘,他听到阮林春扭扭捏捏的声线,夹杂着哗哗水声,在他耳边却如震雷一般,“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今后,我会试着多跟你沟通,你多体谅……”
再平常不过的大白话,程栩却觉心跳如擂鼓,恨不得立刻跳出浴桶去拥抱她,不过,低头瞧瞧光溜溜的身子——还是别吓人了吧?反正,晚上有的是机会。
等程栩浑身清爽地出来,阮林春已整理好情绪,脸上的红晕也消退了,此时方得空问他,“那屋子现下怎么样了,你身上为何到处是灰?”
程栩不及隐瞒,老实告诉她阮林絮纵火的恶行。
阮林春顾不上担心屋里的家当,而是紧张地望着他,“那你要不要紧,可有哪里伤着?”
程栩感觉心里甜丝丝的,本来并无不适——他那两条腿早就好了,当时比兔子还跑得飞快——不过为了争取同情,还是假意咳了咳,仿佛肺里很吸入了些烟尘。
阮林春于是一叠声地让人熬姜梨水来,又嘱咐程栩喝了汤饮后好好休养,发一发汗。
为了方便入眠,今晚还是先分房睡好了,免得两具身子紧紧挨着,这人又生出什么绮思。
程栩眼睁睁看着妻子仪态雍容离去,温香软玉化为泡影,不得不说,真是自作自受。
阮林春虽然料不到阮林絮斗胆纵火,可她身为财迷,事事都习惯考虑周全。早在崔三郎带方氏回老家探亲时,阮林春就和母亲商量,把那些银票、地契、首饰之类都暂且存在京中铺子里,否则崔氏和祖母两个老弱病残单独住在河边宅子里,难保不会遭人觊觎,引来贼匪打家劫舍。
若非崔氏太过要强,阮林春本来还想请她到家里来住,如此也不会让阮林絮有机可乘——好在紫云刚刚回报,崔氏和祖母已经找到了,在城郊一座废弃的城隍庙里,阮林絮尚且念着一丝骨肉之情,没把两位老人家怎么着。
“算她还有点良心。”阮林春冷哼一声。
“可是侯爷就没这般好运气。”紫云忍俊不禁,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
“真的?”阮林春的声调不似悲痛,倒似惊喜——没想到阮林絮临死前居然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真的。”紫云重重点头,“阮侯爷从官衙回来的路上被歹人袭击,想必便是侧妃娘娘指使干的,原本大概只是想打一顿出出气,谁知力道没掌握好,竟伤着子孙根,听来问诊的大夫说,以后恐怕都没法子干那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