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祥正要说什么,宫人禀报道:“贵君,纯侍君求见。”
卫渊清似乎猜到他要过来,并未像之前那般谢客,道:“请他进来吧。”
阮衡今日着了一身墨绿色外衫,卫渊清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随口道:“这妆花锦倒是极衬纯侍君。”
阮衡没想到他会留意自己的衣着,笑了笑:“都是陛下赏赐的,臣侍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看重。”在夏朝妆花锦是贡品,轻易不可得,除了君后那里留了一些,剩下的那些长宁让人送到了他的宫里。不知为何,竟连薛迹都未得。
阮衡说完这些,又怕卫渊清会多心,见卫渊清一身衣衫极其素雅,顺势恭维了几句,“这妆花锦用色实在太过繁复,倒不如贵君这身素白,俊逸雅致,仿若谪仙一般。”
卫渊清手中的画正好作完,听得他这番“夸赞”,嘴角轻勾,“陛下的厚爱没什么可遮掩的,纯侍君不必紧张。”
瑞祥奉茶过来,听阮衡道:“臣侍也不过是沾了母家的光,陛下她对臣侍的好,都是因为阮家,臣侍心中有数。”
卫渊清笑而不语,只看了瑞祥一眼,瑞祥将他手中的画笔接过,笑着道:“主子若是累了便去歇歇,都在这儿站了两个时辰了。”
阮衡闻言有些焦急,道:“是臣侍来的不巧,只不过臣侍有些话想对贵君说。”
瑞祥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那……奴才先退下了。”
瑞祥刚关上殿门,阮衡便道:“臣侍有些愚钝,上次同贵君提起的事,回了宫中之后一直没有想出对策。”让薛迹失了子嗣之望于他自然是有利,可这件事做来又谈何容易。他曾想过从饮食中动手脚,可长宁将他保护的很好,饮食更有专人照料,根本无从下手。
从阮衡进了他清凉殿,卫渊清就知道阮衡今日的来意,方才瑞祥那些话更是察觉了他的想法才说的,只为催促阮衡道明真实意图。
卫渊清假作不解,“纯侍君想不懂之事,本宫应也帮不上忙。”
阮衡没想到卫渊清依旧让他云里雾里,“贵君莫非还是不信任臣侍?”
卫渊清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他侧身看向窗外,恰在这时一只飞虫从窗边绕了进来,他轻声道:“近来天热,宫室之中夏蚊虫蚁渐多,倒真是不让人省心。”
阮衡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失了镇定,可又不能直说,只好附和几句,“确实是有些。”
卫渊清淡笑道:“往年宫中都会制一些香料,由各宫派人去领来,放到铜香炉之中以熏宫室,倒是很有用呢。如今中宫将后宫里的一些事交给了安卿代理,想来这让人头痛之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
阮衡怔了怔,似乎听懂了什么,他在心中暗暗佩服起此人,他来求教数次,可卫渊清明明什么都告诉了他,又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倒真是个不动声色又滴水不漏的人。
阮衡走后,瑞祥见卫渊清立在窗前出神,道:“主子觉得纯侍君会成功吗?”
卫渊清许久才道:“即便不成功,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瑞祥点点头,不过想起方才阮衡那颇为华贵的外衫,难免有些不满,“只是一个侍君,却穿得这样张扬。况且他年岁轻些,穿了那妆花锦倒有些老成,实在是……”他不满的又岂止是阮衡的穿着,是怕卫渊清见新人胜旧人之后心中感伤罢了。
六月里细雨绵绵,屋里实在闷得紧,傍晚时分,卫渊清从榻上起身,推开木窗看着外面,长宁过来时便看到眼前之景,他一身白衣,负手而立,如同窗外的修竹一般,或许以为她是这殿里的宫人,未曾回过头来,她便也立在这殿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瑞祥端了药汤过来,见到长宁在殿中,着实吃了一惊,手中的药碗也落了地。
瓷片碎裂的声响惊动了二人,卫渊清回过头来,看见长宁之时以为是自己起了幻觉,可她闻到了药香,问瑞祥道:“是什么药?”
卫渊清这才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的,他曾日日盼着她过来,可见了人却又觉得恍若隔世,连靠近都不敢,他听见瑞祥答道:“是安神汤,贵君夜里一直睡不好,需要提前喝下。”
卫渊清这才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少了些往日的随和,多了的是几分疏离。长宁看着他,温声道:“近来可好?”
她像是在问候旧友一般,不像是关怀自己的男人,卫渊清轻抿嘴唇,而后道: “多谢陛下挂念。”只是语声里多了几分怨,长宁也察觉出来。
卫渊清一直立在窗边,连挪步都不曾,可他却像是倚靠在那里一般,似乎她一离开,他便要撑不住。
长宁让瑞祥退了出去,她慢慢地走近,走到他面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你清减了许多。”
卫渊清心头颤了颤,而后又敛下眼眸,藏住自己所有的心绪,“陛下安好即可,臣侍毕竟还是贵君,这宫中也没人敢苛待臣侍。”
长宁慢慢将手收了回去,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渊清,你在怨我……”
可她那声叹息如一粒石子一般,将他假装平静的心湖击出波纹,难道他不该怨,不能怨吗?她明知道他是被人冤枉,却冷落了他这么久,他可以忍受她宠爱薛迹,可她不该薄情到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卫渊清眼眸渐红,“我不怨你,我怨我自己,总是我自己无用,留不住陛下的人,更留不住陛下的心。”
长宁将他的手握住,不知是不是在窗边站得久了,他的手很凉,凉到她握了很久才有一丝温度,“之前我让卫太傅进宫劝慰你,便是希望你能开解一二。”
卫渊清依旧垂眸不语,长宁松开手,转过身道:“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走的是一条艰难的路,可能会让你受许多委屈。是我错算了,我以为你受得住,可今日见到你,才知道我错的荒唐。”他昔日的温润模样还在眼前,可现在他却仿佛枯萎了一般,他的眼神也和从前不同了。
卫渊清看着她的身影,她也比之前消瘦,他知道如今朝堂上政务繁忙,和萧家的关系也不复从前那般。
“不怪你……”
长宁侧身看着他,宫室里未曾点灯,她站在暗影里,说出的话却让他怎么也想不到,她方才说的是:“渊清,一年之前我便已经有了决定,太女的生父只会是你。如今,我依然没有改变想法。这是为了夏朝,也是为了我自己。”
第54章 风波(上) 卫渊清怔怔地看着她,“你……
卫渊清怔怔地看着她, “你……你说什么?”
长宁低声道:“这件事不仅关乎你我二人,更关乎夏朝的将来。朕是夏朝的皇帝,是李氏长宁, 既为天子,建极绥猷, 为了大业, 冷落后宫中一个男子是无足轻重之事。可我也是你的妻主, 我实在不该让你来受这些苦。渊清, 我对你有愧。”
卫渊清鼻间一酸,喉间亦像是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可长宁却以为他不能接受此事,她沉默了一瞬,道:“若你不愿, 朕亦不会勉强你。”
她明明就在他眼前, 却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一般,卫渊清上前几步将她抱住, 长宁身子踉跄了一下,又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长宁只觉脖颈间有泪滑落,他低哑着嗓音在她耳边道:“我若不愿,你又打算去找谁,薛迹吗?”
长宁抚着他的背, 她知道他这话是答应了, 卫渊清抱着她不肯放手,外面的雨声渐大,可长宁却道:“时辰不早了, 我该离开了。”
卫渊清回过神来,他的手臂渐渐送开,“你还是要走?”
长宁看着他眸中难以掩藏的湿意,抬手将他眼角的泪痕拭去,“朕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如今还未到时候。”
她是担心萧家会使出手段害他不成?卫渊清拉住她的手腕,“只一晚都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