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筱乐醒的时候我跟阿姨都在,筱乐问阿姨……”盛淮皱眉,凝重讲述:“你结婚没有,新娘是谁,她认不认识。然后她对你的称呼是……哥哥。”
盛淮的话愈发艰难,委婉也好直接也罢,讲述者尚且如此,盛淮想象不出作为听众的当事人会是怎样的心情。“我跟筱乐简单沟通过,她记得叔叔阿姨的名字、年纪、职业,也清楚记得自己的年龄。”
这当然不是乔牧屿想听的一段经历。
所以“哥哥”这一称呼的确是异常的信号,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念头一出,另一个念头又鬼魅般紧随其后冲进乔牧屿的脑海——如果他成了哥哥,那她的感情呢?
心脏尖锐疼痛起来,乔牧屿觉得喉咙跟胸腔里都梗着一团气,呼不出更咽不下,令他呼吸不畅,连说话都成了费力的事。
但显然,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盛淮的话继续幽幽传进乔牧屿的耳中。
“筱乐对你……似乎有点排斥,她跟阿姨说,不希望你经常来病房,而且……”盛淮喉间滚动,他看见乔牧屿的神色越来越沉郁,越来越迷茫,便不自觉停顿下来。
“而且什么?”
乔牧屿盯着盛淮,平静问出这一句。
还要接着往下说吗?盛淮陷入两难,他开始后悔答应两位长辈的嘱托。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们乔家的家事,作为医生,虽然连生老病死都已经历无数次,但方筱乐跟乔牧屿都是他关系要好的朋友,亲口传达这些的时候,盛淮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扼杀有情人的刽子手,终究会将其中一方推入寒潭境地,而可以清楚预见的,这个人一定是乔牧屿。
落地窗中的景致是一大片泛着桃红色晚霞的夕阳,乔墨怀望着窗外叹气,林岚拭着眼角,盛淮便知道这件事必定还需要由自己残忍讲完。
算了,也不要为难两位老人,“坏人”还是让他来做吧。
盛淮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已经不忍心再看乔牧屿的表情,别过脸,一鼓作气将后半段悉数讲完:“筱乐问叔叔阿姨,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为什么爸爸姓乔,妈妈姓林,而她姓方。当时我们三个都被筱乐问呆住了,后来我反应过来,觉得她可能忘记了自己被领养的事,阿姨怕影响筱乐的心情跟健康恢复,匆忙中就说了善意的谎。”
“阿姨告诉筱乐,小时候她体弱多病,一位风水师朋友说改姓以后会平安长大。”
乔牧屿站了起来。
盛淮下意识就想过去扶他。
“我很好,”乔牧屿抗拒地伸手阻止,目光平静得近似诡异:“所以,也就是说,你们想告诉我,方筱乐已经忘记自己被领养的事,也忘了跟我结过婚,现在只把我当哥哥,是这个意思么?”
盛淮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而后点了下头。从医生的观感来看,方筱乐的不对劲反而算轻的,起码她的不对劲并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相比之下,乔牧屿异常平静的不对劲才更让人担心。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虚虚实实的安慰话也好。
“屿哥,听我说,作为医生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失忆症有很多种,筱乐她显然是选择性的,这种跟脑组织损伤忘记所有相比要好很多,它更偏向于心理自我防御,是最有可能恢复的一种,所以……”
“好,我知道,”乔牧屿忽然开口打断:“我都了解了,你先走吧,爸妈你们也走吧。”
盛淮坐着没动,矛盾看向二老。
乔墨怀侧身与林岚对望一眼,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牧屿镇定的可怕,他垂手而立,仿佛整件事并未给他造成任何精神冲击。他的声音平稳低沉,就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都不走是在担心什么?”乔牧屿将父母、盛淮逐一看看:“最先觉察异常的是我,所以早上我就过去找你了对不对?”
盛淮莫名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机械点头。
“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已经感觉到了,你们走吧,让我安静想想。”
林岚没了主意,作为大家长的乔墨怀终于开口:“这个事情,就像盛医生说的,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乔牧屿几乎抢答:“我知道。”
“你不知道,”乔墨怀打起精神,中气十足:“你要是真知道就不会是现在这种令我们担心的反应。”
乔牧屿疲惫的神色里透出些许乖戾:“我让你们担心什么了?”
林岚立刻走到丈夫身边,压下他即将迸发的火气:“先不说了,都冷静冷静。”
乔墨怀皱眉不语,林岚转而又眼眶潮湿地安慰起儿子:“牧屿,你爸只是担心你,这半年你对筱乐的照料我们都看在眼里,妈之前跟你说过,筱乐意外受伤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愧疚,她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所以不管怎样,你都应该好好……”
“别说了妈,我很好,真为我好就回去吧。”
气氛压抑,盛淮适时解围:“屿哥你别这样,筱乐她希望阿姨能陪在身边,她今天问阿姨,再睡醒的时候能不能第一眼看见妈妈。”
乔牧屿冷笑:“意思让我走是么?”
“……没有人让你走,”盛淮简直头大:“谁都没有让你走的意思,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说她排斥我么?”
盛淮明显被他凌厉的戒备目光扎伤心了,但语气仍然隐忍:“我那只是在跟你描述她的病情,你能不能不要像只刺猬一样,我跟叔叔阿姨会害筱乐不成?”
“是,你们不会害她,所以在那个谎言之后你们打算让我怎么办?一直扮演她的哥哥么?”
“这件事跟盛医生没关系,”林岚也终于恍然,压下哽咽的情绪,开口小声解释:“当时筱乐问我说,妈妈,我想起来一件事,为什么爸爸哥哥都姓乔,你姓林,可我姓方呢?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忍心告诉筱乐她是我们家领养的孩子,她分明已经不记得了,那就不该再给她多制造一道伤疤。”
“说的对极了,跟当初逼我们结婚时一样有道理。”
林岚怔愣住,乔墨怀忍无可忍,厉声道:“乔牧屿!”
盛淮觉得面前这位他已经不认识了,他根本没见过这样的乔牧屿,胡搅蛮缠疯魔似的不讲理,要不是顾念往日交情真想跟他绝交!
他语气平平地应:“您说。”
“你别给我摆臭脸!”如果不是妻子拉着,这会儿乔墨怀就冲过来再甩他两巴掌了。
“筱乐出现这样的情况谁都不想看到!你妈妈更不想!她的自责只比你多不比你少!别越活越不像个人!”
咚的一声,里面房间有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
四人皆一怔顿,回神后乔牧屿大步朝病房跑了过去,林岚拉住丈夫和盛淮。
“你们别进去了,估计是筱乐醒了,我过去看看。”说着拍拍盛淮的手背:“给你添麻烦了孩子,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快下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