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到康桥】
方棠很快把我的初稿打回来,像从前一样,非常温柔又坚决地让我修改。
只是这一次,她说得没有从前那么细致了,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小黎,你可以更有感染力的,是吗?”
“可以吧。”
什么叫感染力呢?我写东西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要把某些部分写得很有感染力。
有人说过,我的文字很有感染力。我看他评论的段落,努力回想自己当时是怎么写的。然后完全想不起来了,似乎就是写嗨了,嗨到行云流水,完全不会注意这一段要怎么写了。但是同样的状态,也不一定就都能很有感染力。更多时候,垃圾就是垃圾,写得很嗨,就是快速创造垃圾。
可是这种揭露恶行的文字,不应当多一些克制和严谨吗?其实方棠就很适合写这些东西,她的文字总是很精密,不像我,飙着飙着,就忘记自己要干嘛了。
我有点摸不清楚甲方的意思。去百度搜索了一下“感染力”的近义词,发现了“煽情”,“诱导”和“蛊惑”。
???
无论如何,我应该试着改改。于是我发现我和三年前一样,为了方棠一句话,抠脑壳一个小时写不出来五百字。
三年前的我坐在员工宿舍上铺抠脑壳,三年后的我坐在海都阁楼里抠脑壳。
一样的晦暗不明的环境,一样的看不透方棠的心。
当初我来到海都的时候,难免是有些志得意满的,毕竟我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研究生,毕竟我以为我马上就要见到方棠了,毕竟一切都是那么的稀奇瑰丽而又光怪陆离。
直到此刻,我才抛却了这种志得意满,真正做到为海都祛魅。
都一样。
我拼尽全力,回到了一个原点,螺旋上升了属于是。
我就这么一边走神,一边抠脑壳,抠了两个小时,改了一千字,给我尊敬的甲方太太奉上了。
即便我不肯承认,但是得知感染力的同义词是煽动性之后,我还是下意识把话写得煽动了一点。我隐约希望方棠能指出这一点,再度让我修改修改。
但是方棠没有,她通过了这一版稿子,并且夸赞我不愧是她的白月光。
“小黎知我意。”
我下意识逢迎她:“是我们心有灵犀。”
她听了之后果真是高兴的样子,我便从她的高兴里,也汲取了一点高兴出来。
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种大欢喜的局面,一直到方棠决战家族的前夜。
她来我的小阁楼睡觉,穿着我的睡衣,坐在我的床上,看着我们的《憾平生》。
海都的台风季快要来了,我最近一直在查看阁楼如何防御台风,我有点害怕暴风会把我唯一的窗卷烂。这扇窗是开在屋顶的,暴雨来袭时,会把一切都浇毁。
方棠把我的手机抽走,问我在愁什么呢,眉毛都打结了。
我惊讶于这还要问:“你不知道台风要来了吗?”
方棠也惊讶于这还要问:“我当然知道,可你就因为这个愁成这样吗?台风天尽量不出门不就好了。”
我伸出手指了指我们头顶的窗,那扇窗一直没有擦干净过,住久了还发现有一点点透风,后来方棠来的时候,我会先把窗帘拉上,伪造一种很温馨的假象。
“我就是担心这扇窗不结实。”
她揉了揉我的脑袋:“等我找个人来修理修理它,而且你不用担心,台风天你可以直接去我家。要困也得把我们困在一起。”
我自然是很感动的,但还是必须反驳她。
“你快别修理了,我找房东吧,修窗的事儿我们做不了主。”
当然不是做不了主,只是我小肚鸡肠作祟,总觉得去修房东的窗有些吃亏。方棠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不再多话了,我有点讨厌自己这副斤斤计较的样子。
毕竟方棠从从容容,如月如鹤的,我却恨不得把小算盘挂在脖子上。
这样不好。
方棠似乎是怕我多想,把我揽过来一起看书,说要给我念床戏。
我把《憾平生》合上,问她是不是有那个大病。
“明天就要鱼死网破了,你真的不紧张吗?”
方棠摇摇头:“不紧张,都做好准备了。明天把我爸和小三送进监狱,我觉得很高兴。”
“会不会波及你?”
“不会的,会有人保我。”
方棠没有继续说是谁保她,我也没有多问。
我其实有些害怕的。他们龙争虎斗运筹帷幄的,又是豪门内斗,又是杀人犯法,我根本不懂这些。这都离我的世界太遥远了,起初听方棠说的时候,我都觉得像是听一样,满脑子都是不明觉厉。
对于那些我完全弄不清楚的东西,我毫不在意,我唯一担心的,只有方棠。
“希望他靠谱,方棠,其实你也有点紧张对不对,念床戏会让你轻松点吗?”
方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坦然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