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二月中旬的春雨,给了所有人希望,那到五月份的时候,这份希望已经消耗殆尽了。
又是干旱,不同于去年的掐脖旱,今年的干旱来得要更早一些,在还没来得及长粮食的时候,这些仅能称之为禾苗的庄稼,就已经熬不住了。
同样熬不住的还有旱区所在的百姓,以及朝廷的粮仓。
京城这边还好一些,确实出现了干旱的情况,但并不是重灾区,没那么严重。
北地的好几府,接连朝廷告急,赈灾的粮食快要见底了,而地里的收成今年又没了指望。
不要说秋收了,能不能熬得到秋收还难说着呢。
时至七月份,京城已经出现了从灾区过来的流民,而灾情比较严重的几府,流民遍地,只能以乞讨过活,能拿出粮食施粥的人家太少,而且跟粮食比起来,要吃饭的人太多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盗贼、土匪开始增多,人饿极了,道德底线也就没了。
天灾开始酝酿出了人祸。
这下连朝廷都慌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谁都懂,流民作乱,北地几府已经是乱了,放任下去,继续让这些人流窜,怕是其他地方的安宁也要被打破。
去年大面积的旱灾,已经让原本储备的赈灾粮食消耗殆尽了,朝廷已经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再去赈灾,毕竟军粮是不能动的。
工部在这次的旱灾中起到的作用有限,能够灌溉到的农田太少了,而且老天爷不下雨,河里的水位下降,甚至是干涸,能够引出来灌溉的水也不多。
户部呢,在调不出多余粮食的情况下,银钱倒是能拿得出来,可朝廷不能向粮商买粮,陈年旧粮在去年一年基本上都已经被卖出去了,现如今留下的基本上都是前年的粮食,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粮商那里,粮食也不多。
今年未能受灾的地区,在收成有望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一个平衡,一旦出手打破了这个平衡,这些地方可能也要乱起来,到时候就更收拾不过来了。
朝廷不可能将几府的百姓置之不理,但又确实是拿不出更多的粮食来。
流民已经形成了,惟今之计只有移民就食。
移民就食,在本朝和前朝,甚至再往上数个几百年,都基本上已经不太用了,汉魏时期用的是最多的,魏之后,再用这个政策的朝廷就已经很少了。
能把这项政策提出来,朝廷看来也是没法子了,可另一方面,这也代表了朝廷的决心,不会放弃那些流民,不会对旱灾区不管不顾。
流民不加以管束,四处乱窜,哪儿都能去,有不少都是奔着京城来的,谁让京城这边高门大户多呢。
移民就食跟流民的区别就在于这是在朝廷管制下的,每个人的户籍,每一家的户籍,要去什么地方,要走什么路,要在哪安置,这些都得要听朝廷的。
到了地方之后,或去打零工,或去乞讨,也必须照着规矩来。
三府之地,牵扯到的流民有上百万,这绝对不是一个小工程。
而且又有盗贼、匪患作乱,这些也得一一去清除才可。
一项大工程,兵部已经不得不动了,除了兵部之外,户部、工部也都参与进来。
魏时在这里边儿只能算是小卒子,被派往东原府,此次受灾面积最大的府,人口在三府当中也是最多的。
在兵部的大皇子也在随行之列,不过领头人可不是他,而是之前被安排在刑部的太子。
这的确是个锻炼能力、收买人心的好机会,也难怪当今会让太子前去。
不过除了太子和大皇子之外,其余的几位皇子并没有被安排进来。
队伍里有太子,有大皇子,有兵部右侍郎石大人,户部郎中许大人,工部还派来了两个员外郎,官品皆在魏时之上。
说实在的,他也挺奇怪自个儿为什么会在随行之列,毕竟除了太子和大皇子之外,就他一个在三十岁以下的,没多少办差的经验,而要去办的事儿,难度很大不说,还不能出差错。
不过既是被点了名,魏时就得要好好准备一番。
首先就是药材,不为旁人,为了自个儿,也得把药材备足,还得请个大夫一块跟着去,他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带着太医一块,但就算是带着,真要是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太医也轮不着他来用,还是自己带个大夫放心。
其次便是衣物和食物,官服要带着,平日里穿的常服也要带,以轻巧方便为主,外穿的衣袍颜色则以青灰为主,不能太扎眼,还得方便动作。
食物拿的都是易储存的,当年他去国子监时带的猪肉干和牛肉干,这次就准备了不少。
路上肯定是不能够随意开小灶的,这些他是打算肚子饿的时候用来充饥的。
发条玩具的图纸都已经画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想一想北地的百姓,魏时心里头也不好受,食不果腹,这滋味儿不光是难受,也是能要人命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魏时虽然情绪低落,但面上的表情还能维持得住,现在这个时候,他既不能表现得太沉重,也不能太过踌躇满志,不然的话,这些都会家里人更担心。
刘枫就不成了,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眼泪就掉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跟孩子似的嚎啕大哭比起来,夫人这样无声的流泪,要更戳心一些。
“没几个月就回来了,带着这么多兵呢,当地的驻兵到时候也会调过来一部分,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再说还有太子和大皇子在呢。”魏时开口劝道。
以前在兵部的时候,总觉得是磨洋工,去年大旱也没帮上什么忙,虽说有些出乎意料,但今年总算不是在一边看着了,可以帮上一些忙。
魏时在爱惜自个儿小命的同时,也想着去东原府多做些事情,做一些实事出来。
哭的时间长了,哪怕尽量压抑着,刘枫的声音仍然有些抽噎。
“尽量走队伍中间,这回就别让元宝跟着去了,护院里头,我让赵嬷嬷挑几个身手好的,让他们跟着你一块,除了肉干以外,你也带些瓜果,这么长时间不吃瓜果怎么行……”
魏时一一应下,拿出帕子来轻轻给夫人擦眼泪,不光是夫人放心不下,他也放心不下这府里的老老少少,尤其是远哥儿。
“我走之后,夫人要保重好身体,远哥儿接下来半年的时间规划表我都已经做好了,就照着这个来,除非是生病、来客人这样的特殊情况,不然的话,可不能心软,隔三差五带着远哥儿陪姨娘用顿膳,或者是去刘府看看岳父岳母,首饰铺子先开着吧,其他的先不着急弄,护院在家里头守好,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着人,哪怕是在西城,也不能单独出去。”
流民固然可怜,但是也怕这些人饿急了眼,暴起伤人。
小小年纪的远哥儿还不懂什么是离别,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躺在父母中间,就知道傻乎乎的乐,一会儿亲亲爹爹,一会儿亲亲娘,糊了两个人一脸的口水。
再是严肃高冷范儿的小孩子,在面对亲近之人时,也是绷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