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是圈里人。圈里人,都在一个圈子里,太知道互相的底细,谈恋爱目的也就都太不单纯了。”
最后,只憋出一句认真且严肃的:“all right,总之,我是在认真地向生活取材,和她一起……虽然还算不上是确定关系,但的确还算有点意思,可以继续。”
“……她知道你是周筠杰?”
“当然,”周筠杰道,“我虽然有点细节上的隐瞒,倒也不至于连名字都不告诉她。老实说,我们还是相亲认识的。”
相亲认识,正在接触。
也就是说双方互相知根知底了。
很好。
这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唐进余挂断电话,沉默片刻,忽然面无表情地一抛,顺手便将手机扔到旁边副驾驶座。不想用力太猛,新买的手机竟直撞到车门上,发出“砰”一声响,又弹回来,骨碌碌滚到脚垫上。
万把块的手机,在他这像路边捡来的石子,丢就丢了,孤零零躺着,也没人去捡。没别的作用,倒是把车外头、刚打便利店里买完冰棍回来的方圆吓了一跳,一副呜呼哀哉的表情上了车。
看着地上那手机,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半晌,估摸着是为缓和气氛,却又忽的含着冰棒、囫囵不清地指着靠唐进余那边的车窗、大喊了一声:“哟,球球!”
球球。
意同秋秋。
是当年他们宿舍人称呼“楚辞秋”这傻妞的简称。
唐进余压根不信。
不知怎的,却仍像被他唬了一下,忍不住在这惊叫声中微侧过去脸——当然,没完全侧过去。
再转回时,那右下角裂开个缝的手机却已递到他面前。一瞬间,将所有欲盖弥彰的、并不为他所承认的心情尽数亮了个一干二净。他索性也不再装什么温文尔雅,嘴角一抽,接过手机,又随手扔到不知何处去。
是迁怒。
毫无疑问。
方圆看在眼里,却也没拦他。
只叹了口气。想着今天在食堂里瞧见的“修罗场”,无语凝噎望青天,顿觉沧桑不已。
时过境迁呐——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唯有感慨,“怎么咱203这么些年,出的人才个个都浪得出奇——比你穷的比你浪,比你丑的也比你花。进哥,打死我都想不到……痴心汉诶,做痴心汉这事儿竟然轮得上你?”
“……”
“球球有特别漂亮吗?”他掰着手指头算,“你别生气,我说真的,不算顶顶漂亮吧?”
“……”
“还是说看上她学历?但那也不至于啊,我上次跟你们吃酒,连穆戎都谈了个哈佛的女朋友,你不至于接触不到吧?阿姨认识那么多王太太程太太的,估计个个都出国镀了层金,家里也一个比一个有钱。球球……我记得家里就一般吧?”
说来说去。
其实翻译过来仍然是他听烂了的那几个问题。譬如,你到底看上她哪,至于这么念念不忘吗?也譬如,相见不如怀念,干脆还是换一个吧?
道理嘛。
是个人都能听懂。
唐进余也没觉得自己多深情,是以依旧是用往日里应付旁人的口吻,应付着这多年没打过交道、却阴差阳错深知内情的老同学:“我没觉得非她不可,”他说,“她也可以谈新的……只要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谈就行,我没意见。我只是膈应。”
“你要不喜欢她的时候就不膈应了呗。”
方圆笑:“说实话,从前……进哥,真的没发现你有这么喜欢她。还以为你只是觉得好玩。”
“是挺好玩。”
唐进余没否认这点,点了点头。
说话间,他的视线沉默扫过窗外:路旁不时有t大的学生相携走过,情意浓时你侬我侬,两个人粘成一个一样,搂着臂弯、贴着肩膀。他看遍许多人,每一个人的脸都陌生,却都带着相似的情意。好像也感染到他——莫名其妙又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时候,艾卿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大学生,而他已经是即将要毕业的、狗到极点的大四老人。
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来着。
他先到。
故意躲在一个拐角的地方看她,亦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臃肿的白色棉服,土气的人工毛领裹着一只喜庆又讨巧的小圆脸,脸蛋红扑扑的,手也被冻得红扑扑。手捂着脸,嘴又去“呼呼”吹着取暖,应接不暇。
但说实话,即使在美化过后的回忆里,在他平生看过的美人中,她依然不算太美——至多是种不拔尖的美吧。是那种典型的南方少女的模样,不算高,黑长发一股脑蓄到腰间,缎子一样。但他依然在看她的第一眼就记住了她。因为她有双会说话的、扑扇扑扇的大眼睛。连笑着看你的时候,眼睛底下都是水汪汪、浅盈盈的。
真漂亮啊。
那时他走到近前去,亦忍不住直盯着她的眼睛。
平生第一次,竟生出种莫名的惶惑感觉——不知是不是因站在q大的校门底下?来来往往,都是旁人眼中、未来的社会才俊,他一身潮牌,平时引以为傲的搭配,几万块的鞋踩在脱泥的地板上,反而觉得是自己糟践,混不吝的模样像极了个社会上的街溜子。
于是他站不是走也不是,在第一声招呼之后就生了退意。
心说以后再不泡这么牛的妞,打算借口溜走,她却在他转身前忽然伸手,又一把拉住他。
“我都快冻死啦!”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