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搅成一团浆糊还不够。
不管她怎样辗转反侧又怎样听歌催眠自己, 今晚的种种曲折,依旧穷追不舍、翻来覆去在她脑海中上演。最后, 亦多半不出意外地, 又终结在两句轻飘飘的话上——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们见一面吧, 艾卿。”
室内一片凄清。
唯手机屏幕光线幽幽,映亮一张郁卒的脸。
她手指在联系人页面滑动、又划开。顿住,打一行字又删掉,如此重复七八次。
终于。
她“腾”一声,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霍然坐起。
依依不舍掀开空调被, 又随手拽过床边衣架挂着的一件米白色开衫套上,便趿拉着拖鞋下楼。借口半夜腹痛出校买药,勉勉强强逃过了楼下宿管阿姨盘问, 快步出了门去。
睡裙飘扬的背影看着果决。
然而事实上是越走越心虚。
一直到她走到校门口,借着晕黄路灯、不住打量着稀稀拉拉停在外头那几辆车——甚至没有一辆像是唐进余会看得上、能开得出来的款。她一辆辆看过去,做贼似的探头探脑,心里依然在天人交战:
不同的想法仿佛都具象化为两个实体的小人。
一个扇着天使翅膀在她耳边念经,说你想想人家今晚好歹损失不小,如果说真的只是要见一面、人也的确不声不响到了,你忍心让他等你一晚上吗?
另一个却挥舞着小恶魔特有的骨翼在她身边阴魂不散,恶狠狠说但反正你们早分手了,他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当年还没恶心够你吗,现在需要你来同情?你这跟你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白莲花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
一字一句。
实在深得她亲妈“芈月”真传。
然而她听到最后,到底也只是挥了挥手。
无解又无奈地,把小恶魔给挥走。
徘徊多时的脚步,亦终于是停在车位最尾、那辆不显眼的灰色丰田凯美瑞面前:
那车已有些旧。
不精致,连车膜也没有贴。看着更像是某人随便从谁手里借来的“座驾”。
从她的视角,恰可以看见他双手搭在方向盘,头埋在臂弯,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脖颈,似随着呼吸而略有起伏的肩膀。她看得恍惚,分不清他是睡着,抑或只是纯粹等得太累,可伸出去准备叩车窗的手已诚实地、顿在半路不上不下。
她迟疑许久。
等到真正下定决心去敲,唐进余却像是同她有某种心灵感应,倏地抬起头来。
于是避无可避地四目相对。
“……”
她看着他。
下意识地直起身来,拘束地后退半步,紧了紧开衫外套。
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倒颇有种偷车的碰见主人正在车里偷/情,说不上谁更尴尬的即视感。
她愣在原地,原想为缓解尴尬而扯开嘴角笑笑。
然而笑容刚浮在面上,忽又瞧见他布满红血丝的一双眼:表情从微眯着眼的睡意朦胧、间杂着被打扰的不耐,到愕然,到无奈,最后再到无缘由的、轻而讨好的一笑。
尽管那笑浅得只在他嘴角停了一瞬便隐去。
她仍将那过程瞧得分明,乃至有熹微的茫然浮上心头——因忽觉坐在车里的人,竟已全然不像当年她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反倒像极了在外贪玩、被雨淋湿、满身是泥而进不来门的小狗。那种疑惑而哀怜的眼神令她悚然。
好像他才是做错事,且不知如何开口的那个一样。
可是不对啊。
她心想,唐进余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原以为不管发生什么、自诩天纵英才而自矜自傲的唐进余,永远都只有向别人兴师问罪而非自我检讨。平时花言巧语,生起气来言辞刻薄,心情好时什么都依你,坏心情时也会耷拉着眼皮了无生气,背着身子玩游戏不说话,偶尔过来提醒你喝口水,脸色还拽得跟你欠了他二五八万一样。但等他自己消化好了,又很快嬉皮笑脸起来。走过来,默不作声拽拽你袖子。
你不理他,他便又一屁股坐你旁边。
笑眯眯说饿了吧?出去吃饭吧?
不去,气都气饱了,不用吃别的了。
气很快就消化了。
是能消化,但能消化也有补充啊。
……
这还不得亏你给我提供的源源不绝的气?唐进余,你可真对得起我——
好的。收到。得过且过模式,启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