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甚至天都还没亮,趁着日军还没有开始新一轮的攻击,锦颐独自去到市政府打听到了秦非正暂时落脚的地方,就直接找了过去。
此时上海的租界要比以往还更要拥挤,原本住在华界里的华人们条件稍稍好些的,咬咬牙还是在租界里头租了一间房。条件差些的,就只能继续顶受着战火的纷繁,颤颤惊惊的留在了华界。
而因为租界里房屋的租价一度高涨,一些原本居住在租界里的,付不起房租了,却又不想出到租界外头去的,就只能垫着一张席子,裹着一张毯子,瑟缩地躺在这与外头的战火格格不入的繁华世界的边边角角。
锦颐在前往秦非正和于美涵在上海的洋楼时,一路上瞧到了许多这样的人。几乎一瞬间,就感觉鼻子一酸,眼里有些涩涩的。
百姓或苟延残喘,或流离失所,这就是战争。
忽地,有那么一下,她想到了丰台小县城里那个对着自己、对着军人满是怨恨的少女。也或者,那少女恨着的,根本不是她也不是军人,而是战争本身,所以恨屋及乌。
把车停在了秦非正和于美涵家小洋楼的花园外,锦颐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人是秦非正,再不敢分心,以最快的速度整了整心情后,这才进到了花园里,屈着手指扣了扣洋楼的正门。
作者有话要说: 淞沪会战其实并不好打,小日本在这里增了几十万的兵,中国这里,就算没有死伤30万那么夸张,十几二十万应该还是有,更何况历史上这是中国自己在上海为抗日而挑起的战争。所以,大概这里会慢点写吧,这里先过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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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洋楼的门从里面被打开。是秦非正的妻子于美涵为锦颐开的门,并亲自引着锦颐上到了秦非正的书房里去。
但是, 在这以后, 她并没有在书房里留下, 参与锦颐和秦非正的谈话, 而是吩咐了其家里的下人,为锦颐和秦非正各上了一杯茶后,便就掩上门出去了。
“不知谢将军今日来找秦某是为了什么大事?”
没有寒暄,秦非正毫不拐弯抹角地直接开口问道。
大抵在他的眼里,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铁血军已经成了一支英勇之名威传天下的军队,那也仍然是不足以叫他、叫国民政府为之忌惮的。
——不像产党、产军, 甚至不像是以往的每一个军阀, 铁血军的司令手里是没有掌握政权, 也没有争夺政权的决心的。铁血军存在的性质,从一开始就限制了它的格局。
更何况,能让铁血军司令一大早就登门拜访的,只能是她有事相求。
幸而那秦非正的语气也算不上是恶劣, 甚至他在脸上还挂着一抹笑, 可以说是有些温和的。锦颐也就没了那么多关乎“自尊”和“一时意气”的思虑,几不可见地从鼻腔里舒了一口气后,这才缓慢地、试探着地将自己昨日里盘算好的话给一一说了出来。
事实上,在她把请求民军派遣来的的部队同铁血军将士暂时做个整合,携手合作着共退日寇的话给说完后,秦非正确实是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的。但当他再抬起头来望向锦颐的时候, 他却又倏尔笑了一下。
他像一个斤斤计较、却又胸有成竹的商人,手里握着最有力的筹码,志得意满地对着锦颐绕着圈子谈条件道:“我固然也如谢将军、如上海数百万的人民一样,想要一举击破日军的防守,将其彻底赶离上海。但谢将军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抢到了火车站和飞机场这些战略性重地以后,这些地方又该由我们两军的谁来把守?怎么把守,才不会重新留给日军可乘之机?”
说白了,也就是秦非正想借着这次机会,重新让民军的军队占领上海的军事把守地位,将那些原本落到了铁血军手里的、上海的运输、战略要地,重新掌握在国民政府的手里。
也不管锦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那秦非正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无耻,只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把话给说开了,干脆就假装忽然想起般顿了顿,眨了眨眼睛故作兴致勃勃地说道:“哦,对了!我这次带来的两个师,是专门请的德国顾问训的样板师,配备的也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一批武器。要是上海各个地方,能由我们民军里类似的这样一批将士把守,定不会再让日军有可趁之机!”
德国顾问、先进装备。
这两个词,锦颐已从张腾飞的嘴里听过一遍。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两个词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并不以为她自己铁血军里的将士比所谓的“德国士兵”差上多少。但无可非议,如今德国的武力和兵器,确实是由世界承认的强悍。
秦非正带来的民军两个师,的确是民军精锐中的精锐,锦颐不会否认。但这是国民政府伺机从铁血军手上争抢底盘和权力的借口吗?还是说在守卫华夏领土这一事上,本身是没有民军的事,国民政府可以置身事外的?
意难平。
锦颐的心里是真的久久不能平静。但到底是在出发前,就在心里对秦非正这样时刻都想着要把弄权政的人有了个底,锦颐倒也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同时,也随着年岁和战争在她生命里划下的道道痕迹,她竟也没有感到多少愤怒。
“呵,”锦颐抿嘴笑开,她说道,“秦先生是想让民军重新驻扎在上海,向华夏本国人乃至世界各国展示国民政府对华夏拥有的绝对主权。”
没什么字词是需要修饰的,锦颐只不过是用了更直接纯粹的语言,将秦非正的本意给重复了一遍。然而,她的话刚一说完,这下反倒轮到秦非正笑出声来了。
“谢将军说笑了。”他低着头压着嗓子笑了几声后才满是深意地说道,“我当然是相信谢将军和铁血军的实力的。只是人嘛,总是更愿意相信和重用自己人的。铁血军虽然是挂在我国民政府的名下的,却到底和我们民军不是同一编制。我有些担忧,还是希望将军能理解的。”
要是将军能领着铁血军彻底归入民军,那上海继续留给铁血军把守倒也不是不可。
后面这句话,秦非正当然没有说出来。但他想要向锦颐表达的意思,大致也就无非如此了。
但人其实是很奇怪的,他既希望于民军能牢牢握住铁血军这个不定因素,却又难免会想,如果谢锦颐她真的为了把着上海的领地和守卫权,领着铁血军同意重新与民军融合,那她从前所谓的“绝不参与政治争夺”的一番话里,究竟又有几分是真?
玩弄政治的人本身就是狡猾奸诈的,自然也就极其多疑。锦颐大概能想个透彻,便也干脆假装听不懂秦非正后面的那番话,只针对着他前面提出的要求说道——
“上海的守卫工作,民军和秦先生你要是想要,直说就是。我谢锦颐不弄权,只要这华夏的土地仍旧冠以华夏之名,华夏的军队谁守还不都是守?铁血军让了也就让了,还不值当让秦先生为其多费那么多心思。”
利欲熏心。
人都说一个人手里的权力越大,他的欲望同时也跟着会越来越大。往往一个人的初心,就是在这样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权力场中迷失的。
但显然,“利欲熏心”这四个字对锦颐来说是不适用的。她这一生都过得十分纯粹,想避开这乱世的时候,连听别人偶尔谈起都听不得。想亲历战场,亲自了结这场乱世了,那便是不计后果和代价的,拼死去为现在华夏挣得一个黎明!
正如她自己说的,只要还能让她带着将士们打鬼子,只要还能让她继续为了尽早结束这战乱而斗争,这所谓的“领地”,让了也就让了。反正都是华夏的军人。
一锤子定音,锦颐短短三句话,就算是同意了这庄“买卖”。
她和秦非正几乎是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直到听到有国民政府的人打电话来说,日本的鬼子们又开始在海上开着军舰向上海华界开炮,炸毁了许多居民的住房了,这才勉强谈妥了下来,开始按着两人商定的内容迅速动了起来——
他们双方决定,由民军的先遣将士顶替原本铁血军将士的位置,应付日寇每日不间断的袭击和骚扰。而被替换下来的铁血军则按照双方的约定,直接向日寇的军部本营进攻。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铁血军都是吃亏的那一方,因为这已不是鬼子第一次在上海发动事变了!经过淞沪抗战以后的鬼子,早已在其军部本营建起了更加严密的防御工事!
锦颐不是没有同秦非正提出异议,但秦非正这人惯来就是喜好在极大程度上,坚定着自己最大利益绝不动摇的人。就像他说的,他能做出最大的让步,即是他们运至上海的所有武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任由铁血军调用。
无奈中同意了协议,锦颐回到了铁血军军营,待得民军两个师的将士们赶赴鬼子滋事的各个地点,同铁血军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击退了鬼子新一轮的袭击过后,迅疾就召回了全军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