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贵公子
要不要去挣那贵公子的钱?雍若快速地思量了一遍,脑中闪过病床上的周氏,闪过家里空荡荡的米缸和空荡荡的厨房,迅速决定:赌了!
她不急不徐地上前,停在那贵公子身前几步远处,在贵公子主仆四人都看向她时,屈身福了福:“公子万福!几位先生万福!”
那贵公子看着她,目光冷峻,一言不发。
贵公子身边那个文士模样的人淡淡地问她:“你有何事?”
雍若心道:果然傲气!便从笸箩里挑出更好的一支梅花,低头垂眸,恭恭敬敬地双手将花奉上,用一种愉悦的语调说:“今日上元佳节,小女子有幸能亲眼目睹公子的神采,实乃前世修来的福缘。小女子虽只是区区卖花女,却也听过掷果盈车的典故。只小女子并无瓜果在身,便以此花敬献公子,愿公子诸事顺遂、福寿绵延!”
掷果盈车是著名美男子潘安的典故,说他太美了,驾车往街上走一趟,爱慕他的女子投掷到他车里的瓜果能装满一车。
她说了这个典故又献花,略轻佻,但肯定能立刻引起这位贵公子的注意,并让他印象深刻!
“咳……”那文士轻轻呛咳一声,“你一个卖花女,说话倒是文雅。读过书?”声音里,带着一点隐约的笑意。
雍若仍低头垂眸,神态十分恭敬地捧着花,盗版了林妹妹的话:“不曾读,些许识得几个字!”
那文士低低一笑:“我家公子……当真貌比潘安?”
雍若姿势不变,却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此乃小女子肺腑之言。”
“我家公子既然如此好看,你为何一直垂着头,不多看上两眼?”那文士声音里的笑意更浓。
“看一眼已是前世修来的福缘,岂可贪心不足?”不能多看,免得贵公子恼羞成怒。
那文士低声闷笑起来,笑完又道:“你以卖花为生,如今却要敬献花儿,会不会亏本?”
“实不瞒先生。此花是从小女子家中院角的一株梅树上剪下来的。要说成本,也不过是几分岁月沧桑,几分阳光雨露,再加上小女子精心呵护的一点辛劳。前两种成本,是皇天厚土之德;后一种成本,小女子甘愿为公子亏损!”
“真会说话!”那文士伸手接过雍若手中的花,笑道,“这支梅花,我代公子收下了!多谢你了!”
雍若再次福了福,并不抬头:“多谢先生!小女子告退。”
低头后退三步,再转身离去,并不再回头多看一眼。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到七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且慢!”
雍若心头一喜,脚步顿住,转头看时,便见那贵公子正朝她招手。她便走回去,十分有礼貌地问:“公子有何吩咐?”
那贵公子头也不回地朝那文士伸出了手,吩咐:“拿五两银子来!”对雍若道,“你虽甘愿亏损了辛苦钱,我却不愿白要你的东西。”
雍若忙道:“要枝梅花不过10文钱。五两银子也太多了!小女子找不开。”心里却乐开了花:乖乖,果然是贵公子,出手就是大方。银子啊!她穿过来之后还没有摸过银子呢!贵公子不会要我找零吧?!
贵公子道:“不用找,都赏你了!”从文士手中接过一枚五两的银锭,用四根手指拈着,指尖朝下,递向了雍若。
“是!”雍若便不再推辞,“既如此,小女子便愧领了!多谢公子!”低着头,双手向前,掌心向上平摊着,打算接银子——这姿势,十分恭敬。
贵公子拈着那枚银锭,缓缓递到了雍若双手上方,距离她的掌心只有寸左右。只待他手一松,那锭银子便会落入雍若掌中。
可突然之间,那贵公子却扬手一甩,那锭银子便向旁边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轨迹后,“咕咚”一声掉进了旁边的太液池中。
雍若傻眼了!
“哎呀!你怎么没有接稳?”那贵公子故作惊讶地说,语气却十足幸灾乐祸,“那可是五两银子啊!”
雍若木木地点头,盯着银锭入水溅起的一圈圈涟漪,心痛难忍。没错!那可是五两银子啊!那可是一笔巨款啊!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贵公子!
这时候银价很高,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三百多文铜钱!一个平民百姓,有一两半的银子,基本上就可以过一年了!
对于她来说,哪怕算上周氏的医药费,五两银子也可以保证全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可它就这样掉进了太液池中!“咕咚”一声,掉进了太液池中……
雍若的心尖尖都在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头问那贵公子:“公子当真把那五两银子赏给小女子了?”
贵公子憋着笑,却努力做出一副诚意十足的表情来:“当真要赏你的!唉,可惜了!或许……你命里终究无横财吧!”
雍若朝他笑了笑:“公子厚赐,岂可沉入湖底,不见天日?”
她将笸箩取下来放在河堤上,又解下腰间木托,开始解衣服。
贵公子脸色一变,喝问道:“你要干什么?!”他那三个本来看热闹看得挺嗨的随从,也收敛了笑意。
雍若脱下棉袄棉裤放在笸箩里,将褡裢裹在棉袄里,又脱下破旧的布鞋放在笸箩边上,说道:“我去把那锭银子捞起来!”
她这不是自不量力。前世她就是冬泳爱好者,冬天下水游泳是家常便饭。这一世虽然缺少锻炼,却有漉漉托底,没有体力不支、溺死水中的风险,她有什么理由不赌一赌呢?!或许这苦肉计能真正打动这位贵公子,得到更多。
真的好想吃肉!真的好想吃白米饭!真的好想……很多事!
“你疯了!”贵公子脸上笑容全失,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不要命了?!”
他的三个随从也是差不多的神情。此时虽已立春,但天气仍寒,人人都还穿着棉袄夹袄。这时节下水捞银子,简直是要钱不要命了!
“公子放心!小女子水性极好的。”雍若声音里带着笑意,扯下了裹住头和半张脸的包袱皮,露出脸颊上的一大片黑色“胎记”(其实是用锅底灰画的,用来防备登徒子)。然后她穿着补丁叠补丁的单衣单裤,赤着脚,利落地翻过了石栏,跳进了水中,立刻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人穷的好处此时就显出来了!她没有钱置办专门的亵衣,就把夏天穿的破旧单衣补好了当亵衣穿,因而此时她穿着这样的衣服行走于人前,只显穷酸,不显失礼。
贵公子和三名随从看到她的脸时,被吓得齐齐往后一缩,竟忘了阻止她。
岸边的水不算太深,却也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