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若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太妃身边的丫头?”
她之前在寿安堂看到的那几个,颜值还是挺高的,凤寥同学不喜欢看美女吗?
“不知道!”凤寥十分干脆地甩给雍若三个字,“就是觉得烦!人都说‘母子连心’,可我觉得,我和我母妃的心一定是反着长的!”
雍若被他这种说法逗得勾了勾嘴角:“怎么说?”继续捧哏。
“我母妃喜欢的,我总觉得厌烦;我母妃不喜欢的,我偏偏看得很顺眼。丫头如此,吃食如此,衣裳如此,其他很多事也如此……”凤寥的语气,似控诉似抱怨,“喜好不同也就罢了,偏她还喜欢处处管着我!我想多吃一只螃蟹,她说:不行,你身子弱,吃了不克化。元宵佳节我想去看看灯,母妃说:不行,灯节上人多,冲撞了怎么办?还有拍花子的……”
凤寥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他与太妃之间的种种“不和”。
比如:太妃不让他去看灯,他就自己偷偷溜出去看。结果,他屁事儿没有地尽兴而归,他身边的一大半人却因为“失职”“调唆主子胡闹”被太妃打了个半死,还被撵了出去。凤寥对此无能为力,心中极其憋闷愤怒。
幸存下来的一小半,以及后面新来的另一半,都吸取教训,像个牢头似的处处管着他。他爬到树上摘朵花儿都有人到太妃那里打小报告,害他被太妃训斥罚跪。
再比如:他跟某个小丫头略亲近了些,开了几句玩笑。结果没过几天,太妃硬说那丫头是个狐媚子,不安分,不顾他的求情,硬生生把那丫头打发出去配了人,配的还是一个喜欢打老婆的鳏夫。
说到这里,凤寥疯狂吐槽:“我跟那小丫头开玩笑的事,母妃怎么知道的?我身边那些丫头婆子,不仅是牢头,还是奸细吗?
“……开几句玩笑就是‘狐媚子’‘不安分’,怪不得那些丫头要么板着一张死人脸故作端庄,要么挂着一脸假笑故作贤淑,以为得了母妃的喜爱就能攀上高枝儿了?!我呸!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多看她们一眼本王都觉得恶心!
“……还有那小丫头,她才十三岁!我母妃竟然把她配给了那样一个人……可真够心狠手辣的!我找到那丫头时,她鼻青脸肿地求我救她。我便将那鳏夫揍了一顿,逼着他写了休书,又备了份嫁妆,让那丫头到外地另嫁了……”
从那以后,凤寥的叛逆之心被彻底点燃!
只要是沈太妃喜欢的东西,凤寥都觉得厌烦;只是是沈太妃讨厌的,凤寥就会立刻生出几分好感。
他开始培植自己的人手——雍若这才知道,凤寥自己培植人手与“城府”无关,纯粹是一个叛逆少年想要摆脱母亲控制、争取独`立自主权和隐私权的逆反行动。
他还软磨硬泡,让他的皇伯父提前给他开了府。
开府之后,凤寥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班底、自己的财源,要做什么事就方便多了。
他把沈太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陆续找借口打发了,换上了他自己培植的人手,日子便过得顺心多了。
沈太妃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又开始往他身边塞通房,激发了凤寥的又一波逆反行动,引发了朱樱所说的那起“攀高枝未遂、不幸坠落”的惨案。
那两个丫头,约摸确实长得不错,沈太妃和府里许多人都夸她们生得标致。
她们俩也有心攀高枝,便自恃容貌,常在凤寥面前献殷勤,有意无意地勾引,彼此间还暗暗较劲。
岂料凤寥对沈太妃的丫头一概没有好感,对沈太妃宠爱的丫头更加没有好感!
他被她们一再勾引,完全就是被两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再性`骚扰,心中只觉得厌恶腻烦。但当时他还顾忌着沈太妃的脸面,不好直说沈太妃的心腹丫头不好,便只作正人君子状,不搭理那两个丫头。
后来,沈太妃便要将这两个“好丫头”赏给凤寥做通房。
凤寥忍无可忍,彻底爆发了!他当着沈太妃的面,将那两个沈太妃很宠爱的丫头贬得一文不值,彻底断了她们的青云路,也重重地打了沈太妃的脸。
沈太妃当久了老太妃,顺心顺意惯了。这一番“好意”却遭到了儿子这样激烈的抵抗,自然是气得不行,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
后来,英亲王便像朱樱说的那样,押着凤寥去向沈太妃赔罪。
只是英亲王当正人君子也当惯了,只顾着说“孝道”,只顾着数落凤寥“不顺父母”的行为错得有多离谱,完全忽略了一个中二少年的叛逆精神。
凤寥本来还心有不安,被他这样一数落,叛逆精神再次占了上风,宁可撒泼胡闹、哭得声泪俱下,也死顶着不肯认错赔罪。
英亲王被他气得直咬牙,就要动家法时,凤寥急中生智,想起了“诤子”两个字,立刻扭转了局势。
“……当时我便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亡其家’。明明母妃识人不清、用人不当,大哥大嫂却装作不知,只一味谄媚逢迎,不知劝谏,令母妃错不自知、一错再错,尽宠幸些奸佞小人……比如……又比如……”
他把“诤子”这面大旗一祭出来,便为自己的叛逆行为找到了道德支撑,所有不安和内疚一扫而空。
于是,他展开舌辩之才,把他知道的、沈太妃身边的人不规矩的事一股脑儿全抖露出来,维护了自己“顶撞母妃”这一行为的正义性,还给英亲王和英王妃扣了顶“愚孝”的帽子,让沈太妃更加下不了台!
这一次,凤寥大获全胜。
他心中不无得意,却也颇为不安。那之后有好一阵子,他都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屡次梦到自己气死了母妃,被定了个十恶不赦之罪,要千刀万剐……然后从梦中惊醒。
直到元宵那一夜,他遇到了雍若,雍若对他说:“从本质来说,礼仪也是束缚人的东西。”
这句话,完完全全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让他产生了一种俞伯牙遇到钟子期的感觉:原来,不满意那些礼仪教条、想要反抗的人不只我一个啊!她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比我聪明,也比我悟得透彻啊……
从那时起,他便将雍若视为知己,再难割舍。
雍若觉得,凤寥与沈太妃之间的矛盾,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过度关注儿子的母亲,与青春期叛逆儿子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在现代社会,处在这种状况中的家庭,大多会鸡飞狗跳。
但封建时代与现代社会不同。
封建时代,“孝顺”是道德基础(证据:“百善孝为先”),也是普世行为准则。
“不孝”不仅是道德问题,更已上升到了法律层面,还是“十恶”重罪之一。
这一点,其实挺灭绝人性的!
它从法律和道德的双重角度,剥夺了子女的人权,令子女成为了父母可任意处置的附庸。父亲可以打杀儿子,长辈可以溺死婴儿,儿孙们却不可以“不顺父母尊亲”。
一个品性不坏的人做了“不孝”的事,不仅要承受长辈的武力镇`压、周围的舆论谴责,恐怕还要承受自己内心的重重煎熬——因为从小到大受到的洗脑教育会不断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这是大错特错的!这是“十恶不赦”的罪行!
在这种情况下,真正被“孝道”彻底洗脑的人,会活得轻松一些。
因为他们为了“孝道”而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时,可以得到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以这种精神奖赏,抵偿他们克制自己本性时所忍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