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杨景岳却渐渐消沉起来,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他那时候忙着跟母妃作对,也同样不曾多想什么。
可是,从上个月,从杨景岳灵堂杀人、他姐姐又与若若定下生死赌约开始,很多曾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又重新在他眼前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很多他以前不曾想、不敢想的事,他无法再忽略、再逃避,不能不去仔细想一想了!
“姐夫……你以前那位未婚妻,是怎么死的?”凤寥思索良久,有些迟疑地问。
杨景岳端着杯子的手一抖,杯中酒洒落在了他的手上和桌子上。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犀利而戒备:“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凤寥轻轻咬了咬嘴唇,剩下的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就是想知道:我姐姐除了杨太夫人这件事,是否还犯过什么大错?
杨景岳看了他好一会儿,犀利的眸光渐渐黯淡。
他呵呵一笑,重新举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拿过酒壶再倒一杯,依然一饮而尽。
两杯酒下肚,他眼中隐隐有泪光,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是一声长叹,十分沉痛地说:“往事如烟,又何必再提?王爷……也无需多问了!”
“那么……你真正喜欢过我姐姐吗?”过了好一会儿,凤寥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杨景岳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说:“没有!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你姐姐。只是刚成婚那会儿,我的确曾想要好好跟你姐姐过日子。”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变故?”
杨景岳十分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将杯子拿在手上,慢慢转动着,脸色有些漠然地说:“我说过:往事如烟,不必再提。王爷又何必一再追问呢?”
凤寥只好不再追问。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开始说到了此行的正题:“我这次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着我问你一句话:你想被流放到哪里?”
杨景岳微微一愣,跟着眸子一亮,有些急切地问:“皇上叫王爷来问我这个?”
凤寥微微点头,微笑道:“是!我还敢假传圣旨不成?”
杨景岳呆了片刻,脸上渐渐腾起了由衷的喜悦。
他站起身来,朝凤寥深深一揖,又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请王爷代奏皇上:若是可以,罪臣想回凉州,将功赎罪!”
那里,有他的许多袍泽兄弟。
这一瞬间,杨景岳脸上焕发的神采,让凤寥依稀又看到了那个银盔白马、大胜回京的杨景岳。
这一点,让凤寥尤其难过。
姐姐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和杨景岳过日子的?
他的心中更加觉得:自己能与若若相识、相知、相守,不知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当珍惜!
“你还有什么话,想要我代奏皇上吗?”
杨景岳摇了摇头,脸上再没有任何颓废之色。
凤寥看了看他,站起身来,轻声说:“姐夫,你自己以后……多保重!”
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叫杨景岳姐夫了。
杨景岳朝凤寥深深一揖,目光中露出几分关切之意,轻声说:“王爷心地纯良,胸怀坦荡,景岳一直深感佩服。只是……如今正值乍暖还寒之时,常有风云变幻莫测,王爷……请务必多多保重!”
凤寥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多谢你叮嘱,我记住了!”
他黯然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出了牢门。
牢房之内,杨景岳在他走后,重新在方桌边坐下,提起筷子大吃大喝起来,神情无比轻松。
从牢里出来之后,凤寥惦记着虱子跳蚤的事,没有直接进宫复旨,而是先回了王府梳洗干净、换了衣服,才、进了宫。
成泰帝不动声色地听他讲了详细经过之后,笑着赞了一句:“这差事办得不错。你先回府去休息吧!两日后,朕再给你下一件差事。”
等凤寥退下后,成泰帝对身边的太监总管说:“这孩子当真很不错,对吧?”
以两家人如今这尴尬的关系,他能跟杨景岳在狱中把酒聊天……这胸襟气度,实非常人能及。
被杨景岳用虱子跳蚤吓唬一通,却没有一脸嫌恶地拔腿就走,而是继续坐在牢里与杨景岳喝酒……这从容豁达、处变不惊的魄力风范,的确令人心折,比那些小巧手段更容易收揽人心。
出来之后,又知道先回府沐浴更衣再进宫,不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宫里,也十分细致体贴……
成泰帝心中对凤寥十分满意:真是个好孩子啊!
杨家在军中基础雄厚,杨景岳本人更是栋梁之材。
因为兴安郡主的事,杨家人很可能会担心:如果兴安郡主的亲兄弟成了继任皇帝,新帝会不会秋后算账,为兴安郡主作主出气?
偏偏这种事又不能说出口,只能在肚子里暗暗嘀咕。嘀咕久了,更生疑虑。
如果杨家因此在接下来的皇嗣之争中站错了队,那么,对朝廷、对杨家都是巨大损失。所以,必须安抚杨家。
而安抚杨家的难点,不在于让他们放心现在,而在于让他们对未来有信心。
派凤寥去大牢里见杨景岳,而凤寥人品不错,又与杨景岳相处甚好,这就基本可以保证:在接下来的皇嗣之争中,杨家至少不会直接站在凤寥的对立面。
太监总管蔡庆年笑道:“恒郡王是皇上一手教出来的,自然不是别人能比的!”
他这个马屁,拍得成泰帝十分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