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宇调皮道“娘,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说完,林岳宇冲进漫天的小冰晶中。
许茹宝喊道“这孩子,大年三十,这是要去哪里啊?”
张芝兰笑盈盈地走上平台,道“你这娘当的,你又不是没有年轻过。”
林纪楠面色凝重地走上台阶。
突然一辆人力车急匆匆地朝林家老宅而来。
一个灰布长袍的男子从人力车上走了下来。
安容顺惊喜道“梧城——”
林梧城笑着说道“紧赶慢赶,还是赶回来了。”
林纪香笑道“哪一年,你都是在三十这一天才从苏州赶回来。”
众人说笑着走进林家大宅。
安容生一声高喝。
两扇朱漆的铜制大门关上了。
……
林纪楠将呢子大衣丢给安容生。
安容生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今年镇上的份子钱——”
林纪楠心烦道“这么点儿小事也要来找我吗?”
安容生怯生生道“往日里一直是张镇长,老门老户的,只要交两千个大洋即可,今年是新上任的刘镇长,若是再按两千个大洋,怕是不合适,可——”
许茹宝在门外喊道“安管家,这点儿小事你要来烦老爷。既然是新上任的,自然要给点面子,但也不能给太高,往后就没法给了。我说啊,今年就还给两千大洋。安管家你再额外拿两千个大洋送给这刘镇长的太太,就说啊,是我给她的麻将钱,告诉她,改日啊,我亲自登门拜访。我们林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得用在刀刃上。”
安容生点头称是,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林纪楠背着手走向上林轩。
坐在守拙斋的椅子上,林纪楠点燃一棵雪茄。
窗外是蒙蒙地小冰晶。
有人在上林轩外来回穿梭着,那是自己家的汉子们和丫鬟们在为年准备着。
接连两个月没有接到什么大的订单,林家绣坊再过一个多月将没有后续订单,两个月后将没有生产任务。
林纪楠感觉很可怕,这几天他去求见苏绣行会会长江南春,却被拒绝了。
他感觉到有一只庞大的手在笼罩着自己,莫名的压抑。
尽管小额的订单不断,但这不足以支撑林家绣坊千人的生产能力。
上海两个月,他带着几个店长参加了几次交易会和展销会,没有大的贸易商在自己的展位前驻足。
人们似乎都在避免和自己过度接触。
是什么,是什么让这些昔日里交好的生意伙伴对自己退避三舍?
一些与林家绣坊有过多年合作关系的大客户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再次合作。
林家绣坊从建立之初到现在,经历了无数动荡岁月,却从没有主动裁减过一个工人,一个绣娘。
林纪楠引以为傲的不是林家绣坊出品的绣品如何精湛,如何绚烂夺目,更不是林家绣坊在江浙绣坊行当里占有的举足轻重的份额。
林家绣坊养活了近千个家庭,让千人有饭吃,让与苏绣有关的人有饭吃,养蚕户、剿丝女工、纺纱女、挑线工、画师、雕刻工、木工、司机、绣娘、店员……
想起林家绣坊支撑的这几千人,甚至上万人的生存,巨大的压力让林纪楠几乎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大客户一夜间转变了态度?
林纪楠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自己竟没有察觉到这半年来这些大户们没有来洽谈过什么,更没有和自己走动什么。
是这半年来,自己家的事情太繁杂让自己恍惚了其他吗?
林纪楠将抽屉拉开,将那本厚厚的相册拽了出来。
轻轻地翻动着。
一个个亲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林纪楠抚摸着一张张照片,心痛让他有些支撑不住自己。
“老祖母,桐卓他媳妇有喜了。你保佑林家否极泰来——”
突然,林纪楠愣住了。
他看着那显然被动过的两张相纸的夹层。
他颤抖着伸手朝那夹层里掏去。
一张照片被抽了出来。
看着照片上一家四口,林纪楠摇头,道“如果说有报应,希望将这报应报应到我的身上。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我的家人无关。”
鞭炮声骤然响起。
林纪香在房门外喊道“二哥,年夜饭好了。”
……
十六时。
众人围聚在百花厅。
房外鞭炮声此起彼伏。
丫鬟宛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于凤凰走了进来。
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险些碰到于凤凰。
许茹宝惊叫道“你这小混蛋,不要碰了你二嫂,你二嫂现在金贵着呢。”
林岳宇摸着脑袋,嘿嘿地笑道“知道,知道,我要当小叔了。”
众人笑了。
林纪楠咳了一声,道“年了,开饭吧。”
众人纷纷举箸。
……
云水镇医院。
孟木娘将饺子递送到孟水芸嘴边,道“来,吃吧,这是你姑父特意为你包的,蘑菇馅的,鲜得很。”
孟水芸看着眼前为自己操劳的孟木娘和于德胜老两口,道“水芸害姑姑和姑父为我担心了。”
一个穿着紫衣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走进病房。
“我就知道我不把这小东西给你抱来,你是绝对不会吃下一个饺子的。”紫安笑道。
病房外的走廊里,一个用面纱遮面的修女看着窗外蒙蒙的小冰晶,喃喃道“今夕何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