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房舍里走出,缓步来到另一栋房舍。
此间与刚才那间完全不同。
整个房舍异常干净整洁。
墙壁上悬挂着装裱好的各种画作,底图,图样。
偌大的房间俨然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展厅。
“这里的画作、底图、图样都是各个画师所创作,并投入生产的。将这些展示在这里,是给学徒们以启迪,也给来厂的那些客户做下展示。”
步入另一间房舍,几十个画师正在低头沉思着。
每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紫色檀香木的大案,大案上放了上好的墨玉笔筒,雕龙的梨花木笔架,汉白玉的洗笔坛……
墨香、画香。
孟水芸诧异了。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小小的她穿着补丁累补丁的破衣裳趴在村里唯一的那间私塾的窗前,身上背着年幼的水新,手里牵着流鼻涕的水年。
尽管有小虫啃咬着自己裸*露的小腿,但这个执着的小姑娘痴痴地望着私塾里那老先生的桌子。
斑驳的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
几个学子坐在黑色的长条凳子上,面前放着四书五经。
老先生闭目沉思,手里把玩着一把粗大厚重的戒尺。
几个着了长袍的小小的学子摇头晃脑,口中齐声背诵着之乎则也。
就在孟水芸静心倾听时,后背湿了,那是牙牙学语的水新撒的尿。
一个胖女人掂着小脚走了出来,吆喝道“哎呦,这不是老孟家的丫头吗?又来偷听?回家跟你爹和你后娘说,只要交十斗米就可学上半年。”
这个穿着破衣裳的小丫头一步三回头地朝私塾大门外走去。
走到大门外,她撩起衣襟将水年的鼻涕擦了去,哭道“十斗米?唉——”
……
孟水芸跟在林纪香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在各个大案间缓步行走着。
人人沉浸在画中,没有人抬头看一眼两人。
绣技精湛的绣娘和画技杰出的画师是绣坊里最受尊敬的人。
哪怕是林纪楠、许茹宝,在苏绣大家前,在功底深厚的画师前,都要鞠躬,恭敬地称上一声“师傅——”
自己这样一个还没入门的人,哪里会让众人看上一眼?
来到房舍的北侧,一个老人面前的大案上放了一张巨大的白色宣纸,宣纸上用遒劲的笔触勾勒出蜿蜒的山势,山间树木森森。
突然,老人端起一碗水,猛然将那碗水泼向画面。
孟水芸大惊。
就在惊诧的功夫,那画面却起了变化。
被那水泼过,那画面仿佛有了灵性一般。
蜿蜒的山立即变得蒙蒙起来,仿佛春日烟雨,树木也变得层林浸染,色彩斑斓。
看到孟水芸吃惊的表情,老人笑了。
老人从一旁的一个陶瓷罐子里抓了一把粉末,仿佛农人在播撒种子,老人弯腰将粉末一点儿点儿的仔细地撒在画面上。
几笔勾勒的山涧立即涌动起来。
那粉末撒过的位置似潺潺清泉的水花,涌动着,欢腾着。
孟水芸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跟在林纪香的身后继续朝前走去。
来到一处无人大案前,孟水芸看着桌子上的一幅腊梅,惊诧了。
有的梅花像初生的婴儿一般,憨态可掬。有的含苞待放,娇羞诱人。
有的则端庄粉嫩,像贵妇一般傲人。
朴素与洁雅的,稚嫩的,热情的。
犹如置身梅园,让人精神倍增,心旷神怡。
孟水芸转身朝墙壁看去。
“扑通”一声。
众人寻声望来。
放置在一本书上的洗笔坛被孟水芸工服上的细带刮翻了。
浑浊的洗笔水立即将这幅巨大的画作浸润了。
看着眼前的画作变得斑斓模糊一片,孟水芸惊吓的朝后退去。
突然一人道“这幅腊梅设计稿的制成品是国礼,是要赠送法国驻华使节的。”
孟水芸回头看去,说话之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眉眼凌厉,精神矍铄。
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被整齐地梳理在脑后。
碎花布的西洋百褶裙,黑边的眼镜,黑色毛线勾的镂空披肩。
林纪香朝那老太太深深拜去,轻声道“竹先生——”
老太太猛然抬手。
林纪香会意立即不再言语。
老太太目光炯炯地看着孟水芸,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若在一天内将你毁坏的这幅腊梅拯救过来,我就当着众人的面收你为我唯一的徒弟。你若不能,你就离开林家绣坊,再不要进入绣坊行当。”
众人吃惊地看着二人。
孟水芸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桌子上那幅已经面目全非的画作,低声道“水芸愿意一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