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五马路。
一个颓然的年轻人穿着深蓝色西装,披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
年轻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缓地走动着。
八国联军抢走了老佛爷的大量文物古董,抢夺了民间许多重要的稀世珍宝。整个世界惊诧于中国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古国竟有着这样璀璨的博大精深的文化。
无论是各国政要,还是民间古玩商,亦或是普通的民众,人们纷纷来到中国,或是混迹在北平的琉璃厂,或是聚集在上海的五马路。
加之新旧交替,关于文物古玩的各项法规没有建立起来,上海和北平委实成了世界上喜爱古董的人的淘金乐园。
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是名副其实的“冒险家的天堂”。
外国人蓄意收集中国古玩,因此在各大古玩市场里,外国人反而比中国人多。高鼻梁的,蓝眼睛的,黄头发的,若不是这些人手中摆弄的中国古玩物件,人们会恍惚的以为这里不是中国的地界儿。
开设在英租界的五马路、江西中路、交通路,法租界的民国路,旧美租界的四川北路上的古玩店有相当一部分是为迎合外国人古玩消费市场的需要。
物美价廉,常有惊喜的地摊;常有大件出手的茶楼集市;传世之作,稀世珍品的公平竞争的拍卖行……
比较之各行各业的萧条,比之军阀混战带来的流民苦难,在这几个古玩市场里更多的是一掷千金,大赌豪赌,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
看惯了尔虞我诈,看惯了暴富暴贫,这里的古玩商,每个人的表情上都写着“淡然”二字,甚至是“冷漠”。
颓然的年轻人在这几个月里混迹在各大古玩市场,已经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古玩知识和开拍卖行的门道。
没有人知道这个整日里闲适的溜达的年轻人就是中国第一大绣品公司的少东家——林岳宇。
众人只当他是一个落魄的穷学生在这里找机会淘弄些混饭吃的家什儿。
林岳宇裹紧了大衣,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
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这个颓然的少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已经到了生的日子。
内心是复杂的痛。
他时而想像飞鸟一样立即飞回那个千年古镇,看看曾经深爱的她,还有他和她共同的孩子。
曾经?想到这二字,他又开始心痛上。
没有人知道除夕夜,他一个人站在黄浦江边,他在挣扎着,终究是想见那孩子一面,他将脚缩了回来。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对于这么高深的问题,他想不清也懒得去想。
如行尸走肉一般,每日例行公事一般在这几个古玩市场上走上几圈。
古玩字画、铜器、玉器、陶瓷、漆器、石刻、壁画、牙雕、缂丝……
满眼都是珍宝,但在这个内心空荡荡的青年心里,那些不过都是过眼烟云,比不得那个小女子的一抹笑意。
忽听得一阵噼啪做响的鞭炮声。
抬头望去,远远的,在一排专门收购中国古玩的洋行中新开了一家古玩店。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微笑地朝众人抱拳。
为何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竟会得到众多古玩行家的捧场?
一时好奇,林岳宇走上前去。
女子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袄子,黑色的罗裙,罗裙的裙角上绣着细碎的樱花瓣。乌黑的头发被梳成美人髻,一支碧玉玲珑簪斜插在发间。玲珑簪缀着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薄施粉黛的面庞上一双巧笑倩兮的眼睛。
众人齐齐向女子道贺。
“恭喜世侄女,竟然已开了第六分店。”
“不愧是一代国学大师的后辈,看来我们这些老东西要让贤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纷纷赞叹着女子是古玩市场的女杰,赞叹女子的家世。
这样一个人人赞颂的女子,自己怎么没有听闻过?
林岳宇不禁摇头。
一人大声道“罗掌柜,新店开张,可有什么镇店之宝?”
众人齐齐高声道“是啊,是啊,不知今日我们可否饱下眼福?”
被称为罗掌柜的女子朝众人施礼,道“幼晴偶然得到一幅南宋缂丝名家朱克柔的缂丝作品《莲塘乳鸭图》,诸位可一起玩赏一下。”
自称罗幼晴的女子做了个请的姿势,众人纷纷提袍走进这家被命名为“至沉轩”的古玩店。
众人看着这幅《莲塘乳鸭图》纷纷称道。
画面上,碧波荡洋,芦苇青青,红果白鹭,绿萍翠鸟,子母鸭双在塘中嬉水漫游,水中白莲吐艳,浮萍点点,间以蜻蜒、草虫。整副作品构图严谨、色泽和谐,生动活泼。
在众人纷纷称道时,唯有一人拧眉沉思。
女子显然注意到了这个至始至终都不言语,形容颓然的青年。
看着青年眼中的困惑,女子微笑道“公子可看出有什么不妥?”
林岳宇没有想到女子会问自己,愣神的工夫,脱口而出道“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