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坟场。
阴森森的夜色下,一个穿着风衣,头戴黑色礼帽的青年缓步走来。青年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来到一片乱糟糟的,荒草萋萋的坟墓前,青年停住了脚步。
忽然,青年猛一用力,那个沉甸甸的东西飞入乱坟堆中。
蒙蒙的月色下,森森白骨,凄厉头骨,让人胆寒的夜鸟的叫声。
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双手。
如果自己没有记忆错,这是自己今年杀死的第三十九个人,与往日不同,今天这个是个日本人。
从苏醒开始,他就活在杀戮中。
为了训练标准的枪法,十岁的他曾一次射击十五个死刑犯。
为了培养武士的杀伐果敢,十一岁的他曾一人独战六个成年日本武士,毫无意外,他这个“支那通”班里最杰出的学生在三十分钟内将这六个成年日本武士悉数打败。
当着他的面,在四十个“支那通”班的学生面前,这六个成年日本武士当场切腹自尽。
情报、化装、游泳、驾驶、射击、擒拿、剑术、格斗、爆破、暗杀、通讯……
历经九死一生,本六十人的“支那通”班最后仅剩余十一名,而自己则是这十一名里最优秀的,被给予厚望的少将。
两年前,自己同其他人陆续被派往中国的各个城市。
不负众望,自己这个“支那通”班里唯一有着中国血统的“日本人”成了最杰出的“刺客”。
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
“啪——”打火机点燃了。
碎钻石拼接的鳄鱼灼灼生辉。
青年无比沉重的吸了一口烟。
自己杀死的第一个人是个中国土财主,一个到日本探望留学女儿的中国土财主。
永远记得那个五十岁老男人惊诧的目光。
七岁的他是这样的单薄,常常让人误解他只有五岁。
瘦弱的他伸手向那老男人乞求道“我饿——”
老男人掏钱之际,他将匕首狠狠刺入老男人的腹部。
随着再次用力,老男人的内脏被生生切断。
青年转过身来,裹紧了风衣,将礼帽拉低。
他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着身子,脚步沉重地朝春光坊走去。
……
春光坊,这条邻近郁氏坟场的里弄,位置在法华镇路、平武路之间。
春光坊里建有链条、轴承、特种灯泡等十多家工厂。
一栋灰白色的三层洋楼是这十多家工厂里的工人们最常光顾的地方——和善堂。
这个专门救治病人的私人诊所除了治疗跌打损伤,头疼脑热。还售卖各种药物,低廉的价格,热情的服务,高超的医术使这家三层楼的私人诊所成了远近闻名的“仁德之所”。
而自己就是这间和善堂的老板——程少伦。
“程少伦?”
青年哑然失笑,只是这笑带着浓重的苦味。
关于姓名,他早已经遗忘,若不是那一日在即将结束那个嘴唇上有黑痣的女人的性命时,那个自己记忆深处的她缓步走出,他恐怕一生都不会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是——许虎。
一个云水小镇贫苦渔民的孩子。
自己这一生有无数个名字。
做为和善堂的老板,自己的名字是程少伦。
做为“支那通”班最杰出的学员,自己的名字是山本裕太。
做为潜伏在中国的最优秀的刺客,自己有着一个动听的绰号——左耳剑客。
曾刺杀过同盟会会员,那时的自己叫做韩云龙,伪装身份是一个热血的进步青年。
曾毒杀过一个多次干扰日本经济侵华计划的民国政府大员,那时的自己叫做王一正,伪装身份是一个土豪乡绅。
太多太多,自己已经忘记了太多。
曾害怕了这一生,分不清楚真实的自己究竟在哪里。
和善堂,多么动听的诊所名称。
同许多活跃在中国的日本间谍组织一样,这个据点采用了诊所做伪装。
自己同期毕业的“支那通”班的十一个同窗,有人在汉口开起了学堂,有人在北平做起了洋行,也有人在广州开起了工厂。
形形种种,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叫做“伯父”的人的控制下。
关于这个神秘的“伯父”,自己也是耳闻,却不曾见过一次。
所有的一切都是“伯父”的手下“三叔”在具体布置。
自己这个少将也不得不接受“三叔”的安排。
“伯父”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是历届“支那通”学员崇拜的人物——一个受天皇陛下跪赞的“最高武士”。
和善堂的窗户透射出柔和的光芒,一个身影在来回走动着。
青年伸手推开房门,一个文静的有着一双美目的女孩怯怯地朝青年俯身,道“程医生——”
女孩穿着一身护士服。一头乌黑的头发被盘在一起,一顶白色的护士帽让这个小女子显得更加娇嫩可人。
这个从日本本州独自跑到中国的日本小女生,这个日本最高军医藤原悠仁的独女,这个对自己一见倾心的十八岁女孩,自己真的是怕了。
“杉浦——”青年不禁道。
一双大眼忽闪着,动情地,大声道“嗨——”
许是察觉到自己失言,这个十八岁的日本女孩立即改口道“是——”
自己为什么要对藤原悠仁的女儿仁慈?
藤原悠仁,想起这个姓名,这个“程医生”满眼的愤恨。
他始终忘记不了这个藤原悠仁当着所有“支那通”学员的面,没有使用任何麻药,生生用手术刀将一个还可以存活的受伤的学员“活体解剖”。
是的,一场活体解剖实验课。
那一天的格斗,若是自己失败,自己就会成为那个被“活体解剖”的实验品。
藤原悠仁,自己的教授,自己的“恩师”,自己所学的所有投毒知识、甚至是切割知识都是这位手段毒辣,著名的骨科专家所教授。
“程医生——”十八岁的杉浦轻声唤道。
青年从恍惚中醒转过来。
冷冷地目光投射到杉浦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