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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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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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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骛清点了下头:“快好了。”

他往前慢慢走着,推开了正房的门。地面一尘不染,屏风后,电风扇打开着。

那面墙的相片,一张未动,该在何处,还在何处。

搬运谢骛清行李的人,忙碌在院子里。

虽已黄昏,暑气难散,何未将门关上,端着从何家小院儿送来的冰镇酸梅汤,用调羹搅着,递到他嘴边。

“晚饭想吃什么?”她小声问,像小情侣之间的呢喃。

她又说:“暑热气重,你还受着伤,不许吃大油的东西。”

“果子干?”

何未心一牵一牵地跳着,微微发胀。

“小时候说的话,还记得。”她小声说,拉过来圆凳子,坐到他面前。

“现在也不大,”他说,“二十四花信之年,二小姐刚过。而谢某人,”他手臂搭在木椅子旁的扶手上,将衬衫袖口重新挽好,方才步行时散开了,“大龄未娶,叫旷夫?”

何未刚要喝酸梅汤,被他笑到,无法顺利吃进去。

这人说笑起来,总还是谈新式恋爱的感觉。不大正经。

“我让人把婚纱送过来了,还有给你缝制的西装衬衫,”她把玩着白瓷勺子,说着想法,“稍后你试试,应该差不多。照着你过去尺寸做的,你没胖分毫,反而瘦了。”

谢骛清静了会儿,忽然问:“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我的结婚西装?”

他留了半张婚书,她备了结婚的物事、衣裳。

她笑笑,不想让他难过,将碗搁在桌上:“记不清了。”

她又说:“从何家小院子嫁过来,还是怕惹人耳目,不如从东厢房嫁到正房。明日让账房先生帮我算个黄道吉日。”

谢骛清欲要说话,她轻轻用鞋尖踢他的皮鞋,先行制止:“不准说委屈了我。”

谢骛清是个厌烦形式的人,但对何未,总想给她最好的。

可他除了克己自持,守住一个自己给她,余下的,什么都没给过。

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你若有心,真正太平了,宴客八大楼,京城各大报纸登个头版。”她笑着道。

谢骛清坐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皮鞋底下是北平的土地……他凝住未未许久,轻点头:“好。天下太平日,宴客八大楼,京津沪报纸,头版。”

她心里一轻,俏声道:“三地报纸,太贵了。”

他笑:“从军二十五载,这点军饷还是攒下了。”

第49章 北平暮色浓(2)

林骁已在院子里忙上了晚饭。

她和他住了两日,觉察到如今他为养内外的伤,吃的全是林骁亲手熬煮。既林骁已挽起袖子下厨了,交给人家更好。

“幼时入京,我和三姐一起来的,”他望那面相片墙,见到叔叔婶婶的合照,“婶婶是北京人,和你一样。她带我们从正阳门入城,城楼还是烧剩下的废墟。”

谢骛清说着她没出生前的事。1900年,正阳门因八国联军入侵被烧毁。

何未生在清末,对幼时的四九城印象不深,依稀记得姐姐们珠翠满头,胭脂涂抹得重,面颊上总是两片红。她年纪小,不戴珠翠,只是脸夹在元宝领当中,脖子上沉甸甸地挂了个项圈儿,扭动脖颈都费力气。

那年秋天,为赏枫叶,一大家子往香山的静宜园去,马车一串望不到头。那里有昭寺,有七级浮屠塔,大铁香炉。她初见二叔,他穿着古怪的西装,走在何家宗亲之后,在那一个个灰袍子、紫金袍子当中,格外打眼。

那些戴着皮帽的宗亲拢着手,一个个走过去,因在宅子里都病恹恹地躺着抽大烟,走起路来虚弱乏力的步伐像,睁不开眼的神态像,仿佛都是同一张面孔,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

唯独后头这个二叔,面上温温和和的,眼睛里有亮光。

她在白石阶的上头,悄悄在暗红的雕花排门后,望外头。那群宗亲走在台阶下头走过去。娘的贴身丫鬟耳语说,那就是刚留学回来的,二少爷。那时祖父尚在,二叔这辈仍是少爷。

丫鬟又说,八国联军进来那年,二少爷运米进断粮的北京城救灾,被对家诬告走私米粮,关起来打了几日夜,如今不能生养了,宗亲们商量过继个孩子给他呢。

那年何家钱庄生意鼎盛,尚未有何家航运。

宗亲们商量来商量去,没人愿过继孩子给何知行,此事不了了之。

她再听说二叔,是偷听亲爹和娘闲聊,亲爹愤懑地说二弟闹革命,惹了祸,逃去了海上。

谢骛清草草用了晚饭,回卧房小憩。

何未掩上门,到院子里纳凉。

林骁打了盆水,准备洗把脸。他从回到百花深处,忙里忙外,汗出了好几身。他的手刚刚探到水里,瞧见何未,刚沾湿的手立刻从水里抽回来,在衬衫上擦了擦:“要我进去?”

她摆手:“他睡了。”

林骁腼腆笑笑,想端着白铜脸盆去一旁洗。

“直接洗好了,”何未笑他,“怕什么?”

“林副官是见过世面的,”扣青拿着斯年换下的小袄裙,用木勺子在水缸舀了半盆水,浇在衣服上,“怎么在我们面前洗脸都不敢?”

林骁见女孩子就脸红,被揭穿了心中的羞怯,反而不好再扭捏。他捧了两把水扑到脸上,用毛巾擦干了。

“交给我洗吧。”林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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