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热河人。”谢骛清轻声又道。
月下的滦河,宽而宁静。
谢骛清在义兄的故土,只觉重担压身。亦或是,河山压身。
他默了会儿又道:“过去打军阀,我们在漓江边打过,湘江边打过,北伐到过长江,没一场仗好打,但都打赢了。如今在在滦河输了,就说不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林骁不善言辞,点头。
“睡一个小时,我们是先锋队。”谢骛清说。
7月7日,抗日同盟军进攻多伦。浴血奋战数个昼夜,僵持不下。
日军派飞机轰炸同盟军阵地,死伤无数。同盟军坚守不退,组织敢死队三次强攻,夺下城外阵地,逼日伪军退回城内。
7月10日,日军再派飞机轮番轰炸阵地,同盟军连一门大炮都没有,无法对抗飞机轰炸,伤亡惨烈。
……
面对敌我悬殊的兵力和武器,吉将军的指挥部决定,由一小部分人乔装百姓,混入城内,里应外合。很快,以数位将领为首组成的四十人起义队,乔装改扮,准备分批入城。
谢骛清和那个懂得蒙古语的警卫员一起乔装成从宝昌、沽源败逃的伪军,成功混入多伦城内。两人一进入多伦,凭着警卫员的故乡语言,藏身在多伦县城内的老乡家里。
“换上这个,”老乡把家中的旧衣裳翻出来,给两人,“我送你们去庙里。”
在老乡的帮助下,两人伪装成平民,成功藏身马王庙。
混迹在多伦城内的同僚们,有的伪装成回民,藏身在清真寺,都在各自摸索着日伪军的情况,选择适合的地方堆积干草,等待时机。
7月12日拂晓,城外同盟军发起总攻。将士们组成敢死队,肉坦匍匐,拼力登城,和城内里应外合,一时间火光和枪声四起,夺下多个城门。
城外,东北义勇军骑兵乘胜追击,追击溃散四逃的日伪军……
至12日中午,艳阳下,枪声渐渐停止了。
沦陷72天的多伦,经过五昼夜的浴血奋战,终被同盟军收复。
这一日,消息传出,全国沸腾。
这是九一八事变后,中国军队首次从沦陷区收复重镇,是全国抗日战争第一次大胜。
***
当夜在多伦,有从张家口运送来的十几卡车的面粉、蔬菜和猪肉。这都是因为战事,粮食同样短缺的张家口老百姓捐赠的。
同盟军的弹药和粮草历来都是自筹,完全没有后援,难得一次性获得如此多的食物,但分给几万人,也是杯水车薪。谢骛清带着分来的猪肉,到老乡家表示感谢,被强留下来,十几个许久没沾过肉腥味的男人,围坐在老乡家的炕头上,吃着猪肉汤汁熬煮的面。
老乡和他们闲谈,问家乡,天南海北的都有,问到谢骛清这个看上去是个带兵的人,问他吃得惯北方的面不?谢骛清捧着面碗,答曰:“我在保定读过几年书。”
“保定是我老家啊,”老乡笑呵呵地说,“那里有个军校,最有名的就是那个军校。可惜二几年就关了,好些有名的人,都从那里出来的。”
谢骛清点点头:“对,是个好地方。”
“有机会再去啊?”
谢骛清笑笑:“有机会。”
他吃碗面,把留的一块肉,夹到了林骁的碗里,收了筷子。
一个警卫员进来,给了他一个阵亡名单,低声说:“受伤的人,先送去北平和天津的医院,北平那边同意接收了。阵亡的这些,说要安排葬在张家口,那里有个烈士陵园。”
谢骛清细看上面的名字。
这上面的人,五天前还在滦河旁,借着月色分食干粮,等着兵分三路攻打多伦。许多人前来支援,并非本地人……
“就葬此处吧,国土即故土。”谢骛清说。
谢骛清带队伍驻扎的地方,是攻城前藏身过的马王庙。
等着明日被送走的伤兵们,被安置在有屋檐的前殿。谢骛清问林骁讨了一盏煤油灯,在殿后的门槛上坐着,把几张战图对折,搭在腿上,再从战图当中抽出一张未着一字的信纸。
同盟军被封锁在察哈尔,和外界通一次电报不容易,更不安全。
他从开战以来,没给过未未一个消息。
趁着这次伤兵去北平,他想写封像样的信。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让他想到离开北平前夜。
结婚多年,和她通信仍是个难事、难题。让谢骛清写一封起义电文,通电全国旧部,他不必深思,便有话语交待。而对未未……
他转着手里的笔,轻打了几个圈儿,最后笔尖落下。
多伦大捷,归期将近。
***
何未在协和医院探望过伤员后,拿到一封家书。
她小心收妥,带回船运公司的办事处,没来得及拆,门房间递来一张名片,竟是位老友——从南京归来的召应恪。
“快请召先生进来。”
何未将信放下,她有更要紧的事,须在看信前问个明白。
召应恪带着一个秘书进来。他让秘书拿着棕色行李箱,等在外间会客厅,而他则单独进了书房。何未把门关上,和他先后坐在离门远些的书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