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鹏今天也是走了大运了。
他自从上次被边霆叫过去吩咐了几句，除了被唐豫叫了句杨鼻涕，没什么收获，一直等边霆再找他也没找到。结果这次带冯宁去玩赛车，正好遇上边霆也在那玩，杨少鹏立刻让冯宁自己回去，他上去凑趣，混在里面玩了一下午。边霆和沈南准备去喝酒，他仗着沈南脾气好，建议去兰瑰，毕竟这地方他姨也有股份，边霆还没答应呢。谁知道天助他也，他打个电话到兰瑰，那边店长说袁文睿也在，他立刻来了精神。
等到边霆到兰瑰的时候，店长已经在最好的包厢里摆了一桌，兰瑰本身菜并不好吃，所以从金膳叫的菜。其实金膳也是虞夏只听过没吃过的店，邵飞驰说，他爷爷在的时候就挺喜欢金膳的，说是御膳房出来的师父，但傲气得很，别说外带了，店里吃规矩都大得很。但杨少鹏这人烧得慌，就喜欢摆这种谱，逼着别人破没破过的例。
等了十来分钟，杨少鹏和他的客人终于姗姗来迟了，一见，虞夏顿时心头火起，正是上次那个家伙。这次换衣服了，穿了身赛车员夹克，仍然是一身黑，人又高，身材板正，好看是真好看，傲慢也真是傲慢，面上带着笑，也不知道认出虞夏没，只瞟了他们一眼，就坐下了。
“这位是袁导，”杨少鹏十分殷勤地替他介绍：“这是霆哥，我们都叫边总。”
看样子是叫边霆，杨少鹏的杨是人尽皆知的那个杨，这个边，也多半是传言中的那个边字。要问邵飞驰他一定清楚，邵飞驰这人跟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有点像，甭管现在干的什么，反正聊起来都是国家大事，动不动就是□□的词，什么边家孟家程家他都懂。虞夏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就把边霆身份确认了。
虞夏刚挨过杨少鹏一顿打，并不说话，只是抱着手坐在一边，饭也不吃。兰瑰的服务生乖觉，边霆一拿出烟就上来点烟，虞夏看了，顿时更嫌弃。
两次见他两次吸烟，多半是个烟鬼。
但这烟鬼气质真难得，同样的椅子，杨少鹏一坐，面目可憎像个暴发户，他坐着就有点漫不经心的调调，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听杨少鹏和袁文睿说话。杨少鹏也是烫手山芋捧在手上，虞夏听出来了，杨少鹏是想让袁文睿给边霆拍部电影，当着边霆面有些话不好明说，但他是很想让袁文睿明白：边霆的位置远在他之上，不要不识好歹，一定空出档期，最好现在就开始舔起来，跟边霆保证一定圆满拍出他想要的东西。
袁文睿这人也有点恶趣味，他都五十了，电影圈打滚半辈子，从场记做起的，怎么可能连这眼力见都没有，看杨少鹏对边霆的谄媚样也看出来了。连汤上来都给边霆移过去，偏偏边霆不理他，挺好的一盅汤就晾在那里，真是浪费。
但袁文睿偏偏就装听不懂，杨少鹏问一句，他装一句傻：“哦，是个五十年代的电影是吧？我给你推荐几个演员。”急得杨少鹏直跳脚。
虞夏只顾着看袁文睿耍猴，没提防边霆也在看他。
“虞老板不喜欢这菜？”那边正一唱一和呢，边霆忽然来了句。
虞夏也盛了点菜，但是一点不动，他可不想吃杨少鹏这垃圾的东西。
他那句虞老板一出来，虞夏心头就一跳。杨少鹏这人笨，只知道打人。边霆从来没问过他一句，都是自己当初说云梦剧团，杨少鹏刚才也带出自己的名字了，他立刻就知道叫自己虞老板。叫老板是戏曲圈的惯例，能挑班唱戏，自己带着一个剧团的，无论年轻年老，都称一句老板。
他要是提点杨少鹏一句，让杨少鹏冲着云梦剧团来，虞夏立刻就得给杨少鹏服软，他叫自己推荐冯宁演主角自己都得照办。
怪不得卫先生的自传里说，他书房挂了幅“如履薄冰”，自己这还是现代社会，还是在娱乐圈擦了下边都这样艰难，他们那时候唱戏，周旋在社会各方势力之间，不是军阀就是恶霸，才真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所以他也对边霆服软。
“出来时吃过晚饭了，陪着袁导坐一坐而已。”他十分礼貌地回答。
袁文睿见他撒谎，立刻也朝这边看了一眼，虞夏朝他笑了笑，让他安心。
这下真是同病相怜了，杨少鹏这混蛋，整天不干一件人事。先是为了他姘头冯宁打自己，逼迫自己退出这电影。这下又请来尊大神祸害袁文睿了，袁文睿拍了一辈子好电影，爱惜羽毛，当年香港电影□□横行他都没失过脚，现在被逼着拍什么五十年代内蒙古文工团的故事，连个剧本都没有，就逼着他空出时间来。可见人世间烦恼无穷，下位有下位的痛苦，上位有上位的烦恼，人人都不得自由。
想到这个，虞夏的眼神更冷几分。
这些全看在边霆眼里，他只觉得有趣，虞夏这人看起来实在是一点背景没有，不然也不会被杨少鹏欺负了。但偏偏一身的傲气，表面温驯，其实眼神越来越冷，实在好笑。
“虞老板唱戏的？”他又问。
说了多少遍了，云梦剧团，杨少鹏也介绍过了，你聋了吗？
不过虞夏也只敢在心里骂骂，表面仍然十分礼貌：“会唱点京剧，混日子罢了。”
年轻的男旦里，当之无愧的前三，撇去那些世家面子排第一也不心虚的人，现在藏拙说出这话来，要是懂戏的人在这里，大概要大跌眼镜了。
“哦，那虞老板以后要努力学习了，干一行得爱一行，混日子可不行啊。”边霆笑着道。
虞夏揍他的心都有了。
要他说？虞夏在年轻一代里出了名的能吃苦，哪天早起第一件事不是练功，除了上台和剧团的事，基本都泡在练功房里。除了魏老太太他们那辈棍棒打出来的，谁能跟他比苦功？今天他还练了四个小时才来呢。
不过是他自己消极抵抗，说出话来让边霆抓到了话柄，他也没办法。
但会真心服软就不是虞夏了。
“受教了。”他反正绵里藏针：“我以后一定向边总学习，好好努力，涉足更多领域，永远不放弃进步。”
不怪虞夏讽刺他，杨少鹏这事办的，在边霆看来也确实上不了台面，连他爹杨云鹏一半的功夫都没到，像个小丑。一个大院长大的，边家的故事他也知道，换了沈南这种会办事的人，一定是先去作协里找个靠谱的作家，照着于月华女士的生平写个，她这辈子，从西南小城出生，因为父亲不同意，瞒了家里人，偷了户口本到北京上学，十五六岁就去内蒙古支援，在边疆渡过最好的青春年华，结识了边霆他爹，嫁入边家又是一番折腾，也算波澜壮阔了。光是当初内蒙古雪灾，羊圈整个被拔起来吹飞了，她们养的上百头羊全不见了，发动全团人在雪里找羊，她最好强，当了个小队长，万事冲在最前面。一脚踩进一个雪窝子里，直接没了顶，风大雪大，都没人发现她丢了，是伙夫老颜给她捞起来的，回去灌热水，关节都冻硬了，脸都是青的，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她们文工团老朋友每年聚会，讲的故事也够编几部电影了。杨少鹏的妈也是一样的经历，不过当初去的是东北，虽然杨家差点，但构成是和边家是一模一样的。不然边霆也不会让他忙这事。
没想到杨少鹏笨到这地步，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边霆其实心胸宽广得很，这帮人里，他看起来反而是最不爱致别人于死地的一个，唐豫看起来嘻嘻哈哈，上次为刮花一辆车，把别人打进ICU，实在是闲得没事做的人才跟别人斗这种闲气。反而边霆干多了大事，琐碎小事不往心里去了。
所以他听了虞夏这样说，也不生气，只是笑。
虞夏知道他不是脾气好，是傲慢，就像那天第一次遇到，他也看起来脾气很好，其实压根没把自己当人看。
他警惕得很，边霆反而逗他：“虞老板最近有空？”
“托你们的福，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