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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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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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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林雪涅都被这幅滑稽的画面给逗笑了,可笑着笑着,她就又哭了,随即她提起笔来,在她的信纸上写道:

尊敬的先生,我为我们日前的不欢而散而感到内心空落落的。事实上,在那之后的每一分钟里,我都没有停止思考您对我说出的那些话,以及您说出每一个词时的表情以及眼神。您绝望地控诉我,您说在我的眼中您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也许在您的心里真的是这样坚定地认为的,可我想告诉您,事实并非您所以为的那样。您是我心中的一个与任何人都不相同的,特别的存在。

在1918年的布拉格,巴黎大街的36号。一个有着英俊面容的不愉快的男人正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台边,像一座雕塑一样站在那里向窗外望去,仿佛他的眉毛、眼睛、鼻子以及嘴唇都被从打开的窗外涌进来的寒冷空气给冻住了。他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而后才僵硬地转头,看向被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他写给一个亚裔女孩的信。

尊敬的小姐,我为我在昨天刺痛了您的心而感到愧疚。我问我自己,我是否有向您宣称的那般爱您。我控诉您并没有像我爱您一样深爱着我,可我在我写给您的那一封封信里又何曾只是在向您表达爱意。我贪婪地请求您,期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和祝福。多么自私的男人!我分为了两个我,一个卑微地乞求着您能够原谅我并像您在过去的这半年时间里所做的那样继续施舍我温柔;另一个则冰冷而无情地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也该结束了。像我这样的人只会给您带来泪水与不幸。那本不该是您这样的人应当承受的。您是如此的善良、热情、自信、且永远充满了活力,哪怕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可以豁出性命。而我却沉默寡言,不合群,爱猜疑。假如我最好的朋友去世了,我最先想到的竟是我的写作会因此受到阻碍。

在林雪涅租住的阁楼里,她试着推开那扇就在她的书桌前,只需要微微抬头就能看到的天窗。

她走上那四个楼梯,站到红色的屋顶上。她给自己搬来一个凳子,并把台灯拖了出来,就坐在这个能够欣赏到布拉格城美景的地方念着她给卡夫卡写的信。

尊敬的先生,您控诉我没有像您爱你一样深爱着您。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可这世间的爱哪是这么狭隘的。请别为此而感到羞愧,更别试着在读到这句话的时候躲到桌子底下去。我崇拜着您,我敬慕着您,我也为您写出的那些字句而感到着迷,我甚至比您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明白您是怎样一位优秀而伟大的作家。

男人继续看向那封他写给自己喜欢的女孩的那封长信,他在心里用疲惫而沙哑的声音说出他所不能当着那个人的面表达的心声。

尊敬的小姐,我未曾告诉过您,当您每次用热切的语气想我询问我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遭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这是因为我欺骗了您,在与您相识的这半年时间里,我的创作十分不顺利,有很多次我都为此而厌弃自己。

当一个人写作的时候,无论怎么让他一个人独处他也不会满意,当一个人写作的时候,他的四周无论怎么安静他也觉得不够。可每当深夜来临,我坐在写字桌前,我的四周都充斥着您的声音,您的笑容,您望向我时的眼神。您教我如何把我自己从您那里抢来,并交还给我的小说?

可您不会知道,当您告诉我您喜欢小孩的时候,我就知道结束了,该结束了。因为我是如此肯定,我将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您选择和我在一起,您将也不会有一个属于您的孩子。您将去到布拉格附近的一个乡镇,与一名公务员一起过小气的生活。他收入低微,烦恼也不少。并且他还呆头呆脑、郁郁寡欢、病怏怏。哪怕只是想一想这些您都会感到害怕吧?

看着那些写在信纸上的内容,亚裔女孩轻声叹息,当她向远处望去,望向这座与一百年前几乎没什么差别的千塔之城,仿佛就能这样望到寒鸦先生房间的窗台。

尊敬的先生,一直以来我都告诉您,您当然是值得被爱的。可您却总是让目光紧盯那些让您无法释怀的,在你父亲影子下的那些“软弱”。您为什么不试着让您的朋友们每人都写一封信,来描述他们眼中的您呢?弗兰茨,请允许我再一次这样称呼您,您很英俊,很聪明,在文学上您有着超乎寻常人的卓绝天赋。可您为什么总是要这么否定自己?您甚至让我无法放心地对您轻声说再见

在那很远很远的远方,那个男人所写出的长信似乎正在回应着她。

尊敬的小姐,是我在渴望着您的爱情,堵住您所有的退路,强迫您天天给我写信,强迫您思念我,用一个软弱无能者的软弱无力的爱去折磨你。或许您不仅仅是同情我,而是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被迷惑住了,对我悲观的性格缺乏正确的认识,避而不读我对此所作的坦白。您别再给我写信了,我也不会再给您写信了。但请您别退还我的信,让它卑微地留在那里,留在一个紧锁的抽屉里,证明您曾认识这样一个胆小鬼,一个可恶又可憎的,曾伤害了您的人。让卑微的他还能遗落在您记忆的一角。

——弗兰茨·卡夫卡博士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  卡夫卡的《致父亲的信》,我认为这是一部十分优秀的作品,在我看来,它甚至比卡夫卡的代表作《城堡》更吸引我且拥有现实意义。尤其是在对他的生平有了一些了解之后,再看他写给自己父亲的信就更容易被打动。

而且奇妙的是他的时代和我虽然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但我其实能在他写的这封信里找到共鸣,并且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和他的时代也拥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在我和我的一位朋友分享了这件事之后,她表示这样的共鸣她也有。

不过幸好幸好,我们都不是他这样内心敏感的人。并且我们的妈妈也都不像卡夫卡的妈妈一样,柔弱且不具备足够独立的人格。

只是我觉得所有汉子在当爹之前都应该看一看这封信,然后他们就能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究竟会给孩子带去多大的影响。

好啦,与卡夫卡相关的剧情现在就暂时告一段落了,接下去我放小天使出来!

第17章 巧克力与热牛奶

写完了信,也想清楚想明白了的林雪涅在第二天天一亮的时候就带上了她的那封沉甸甸的信。并且她也带上了在洗干净之后又熨烫好,叠放整齐后放进了纸袋里的勃罗德夫人的衣服,然后她就再一次地走向查理大桥位于老城广场的那一侧。

只是这一次,她再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雀跃心情。

当时空再一次扭曲,天色一半是秋日清晨的冷清颜色,一半则是冬日暖阳的温柔。

林雪涅先是去到了马克斯·勃罗德先生的家,在对方的复杂神情和欲言又止之下归还了勃罗德夫人的衣服。然后,她就带着她的信去到了卡夫卡家的楼下,有着两人专属小邮筒的地方。

可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她在看到邮筒同时也看到了那个有着灿烂金发的男孩。

那是小艾伯赫特,被她从冰冷的伏尔塔瓦河里救起来的德国男孩。他在一位随从的陪伴下,看起来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虽然不知道男孩所等待的那个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可这个出身良好的小男孩却并没有坐在地上,而是很坚持地站在那里等待一场很可能直到最后都不会到来的重逢。

在林雪涅看到了小艾伯赫特的时候,小艾伯赫特也看到了他!

“艾伯赫特?”

在林雪涅喊出对方的名字时,这个小男孩脸上出现了甚至能让她紧皱的眉头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的笑脸。他朝林雪涅跑了过来,并一下就扑到了她……她的腰上。

哎哟,我的腰!

在水里拖着的时候明明可轻可轻,抱他回家的时候倒是沉了不少的小艾伯赫特就像是能量满满的小火车一样撞到了林雪涅的腰上,着实让林雪涅往后退了那么一步才给站稳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艾伯赫特?”

“勃罗德夫人说如果我一定想找你的话,可以在这里等。如果我运气很好很好,也许就能见到您!”

“那你……等了多久?”

“不久不久,一点也不久!”

当林雪涅蹲下来看着小艾伯赫特明亮的绿眼睛的时候,那位随从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并显得彬彬有礼地说道:“尊敬的小姐,小格罗伊茨先生已经在这里等三个小时了,而且这三天来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等您。”

听到这样的话,林雪涅吃了一惊,她不禁看向小艾伯赫特,想要得到这个可爱小天使的亲口承认。而小天使只是撒娇般地揪了揪林雪涅的衣服,带着浓重的不舍说:“我明天就要不待在这里了。”

说着,这个才只有十岁的男孩对林雪涅说:“我……我可以请你吃巧克力吗?”

看着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在现实中遇到过的名为艾伯赫特·格罗伊茨的男孩还要可爱得多得多得多的金发小孩,林雪涅根本找不到任何拒绝对方的理由和办法。

于是她只是笑着说:“好呀,那我可以请你喝牛奶!”

听到林雪涅说出的话,那位陪着小艾伯赫特在这里等了她三天的随从拿出了一张写有他们所住的花园洋房地址的名片卡。随从很郑重地把名片卡递给林雪涅,说道:“请原谅我们的冒昧,尊敬的小姐。只是我们就要回德意志了,小格罗伊茨先生很希望能够在离开之前能够和您再有多一些的相处。”

也不知道小艾伯赫特家到底是怎样的贵族,就连他们家的随从都会在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我肃然起敬啦!”的感觉。在接过对方交与她的名片卡时,林雪涅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在牵起了小艾伯赫特的手之后向对方保证道:

“晚上八点前我会把小艾伯赫特送回去的。”

在得到了林雪涅的保证后,侍从向她行了个礼,而后就在林雪涅牵着小艾伯赫特和他挥手说再见之后离开了。

看着离去的侍从,林雪涅的心头又浮上了刚才稍稍消散了一会儿的惆怅,从包里拿出她写给卡夫卡的那封厚厚的长信,投进邮筒里。而后她也用钥匙打开了邮筒上属于她的那一层,并不意外地看到那里也有一封给她的信。

于是林雪涅把信取出来,随后又对依旧和她手牵着手的小艾伯赫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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