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谜团解开,嫤娘才恍然大悟。
说不恨胡华俊和柳繁繁是不可能的,可他们已经死了。
而夏碧娘……
嫤娘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挺讨厌你的……你生得美貌,又出自咱们书香府第,虽然是庶房庶女……可你瞧瞧四姐姐,她也是庶女,且还不如你美貌,却是个出了名的贤人。可你和夏翠娘,从小儿就没干过好事,如今大了,也总惹祸……”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放着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和旁人胡混……丢尽了娘家的脸面,但你也要明白,我们姐妹在婆家的地位,固然有一半是因为有了娘家的撑腰,可最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经营出来的呀!”
夏碧娘怔怔地看着她。
“……是你自己作死,才从云端跌入了泥地里。但看在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那点子情份上,我再提点你一句,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的处境吧……没错,你被遣到了庄子上,已经是咸鱼一条,休想再翻身了。但这已经是最坏的处境,没有更坏的了……” 嫤娘一字一句地说道。
夏碧娘有些出神,喃喃念叨道,“已经到了最坏的处境了?再没有更坏的了……”
嫤娘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夏三夫人正坐在门口抹眼泪。
“……我晓得,以前我太纵惯她们姐妹了,才惯得碧娘一身的毛病。可我,我也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罢了……瞧瞧现在,你们个个都是有出息的,可我的碧娘却……”
婠娘和茜娘站在一边,不言不语的。
看到嫤娘出来了,夏三夫人连忙又抹了一把泪,问道,“五娘子,碧娘可好些了?”
嫤娘还没说话,就听到夏碧娘在屋里喊了一声“娘”,夏三夫人连忙舍下了嫤娘,匆匆进了屋。
婠娘茜娘看向嫤娘,嫤娘朝她们摇了摇头。
想了想,婠娘也跟在后头,带着两个妹妹进了西屋。
夏碧娘正在交代夏三夫人,“……既然今儿你来了,索性把春莺领回去……”
“这怎么行!春莺走了谁服侍你?”夏三夫人立刻表示反对。
“她捱了胡重沛一脚,如今也病着在,就是强撑着服侍我,又能做到什么地步?说起来,她跟着我吃尽了苦头……若是不回去好生医治,只怕……”
说着,夏碧娘看了看人群中的嫤娘,又补充道,“五妹妹,我求求你,你们田家医馆里的大夫,医术高明,索性就让春莺暂住在医馆里如何?等她的内伤好了……凭她愿意离开我,或是,或者愿意留下来陪着我……”
夏碧娘的声音越来越低。
嫤娘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夏三夫人又开始抹眼泪了,“可这是胡府的别院,春莺是跟着你见过世面的……你要遣了她回去医病,哪个留下来服侍你?又有谁指使得动这别院里的刁奴?你是不知道……幸好今儿我央着你姐姐妹妹们一块儿来的,否则那个管家都不让我们进门!”
夏碧娘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她才低声说道,“我好歹也是胡重沛的妻房,那些下人……应该,应该不会,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侮我。”
“可这会儿……你刚刚才小产,正是要好好休养身子的时候,如何受得委屈!你往后的路还长,还有一辈子呢……身子骨若是毁了,往后岂不是背负一世的病痛!”听了女儿的话,夏三夫人哭得更厉害了。
夏碧娘半天没说话。
嫤娘说道,“三婶子怕这怕那,倒不如自己留下来,好生服侍二姐姐……”
夏三夫人愁道,“我倒是想!可我留在这儿……又算什么呢?只是徒增笑料而已。”
嫤娘道,“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
夏三夫人呆呆地张大了嘴。
婠娘也长叹一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夏家还有什么声望可言?”
夏三夫人咬了咬嘴唇。
“既是这么着,那,那我就留下来……谁敢欺负,我,我不饶他!”夏三夫人发了狠,亦下定了决心。
嫤娘姐妹相互看了看,婠娘头一个掀了帘子出去了。
只见她伸手召来了侍女春柳,并向春柳使了个眼色。春柳立即走到了一边,不一会儿,她又急急地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样东西。
婠娘带着春柳又进了西屋。
“三婶子,无钱打点步步难行……这个你收着。” 说着,婠娘示意春柳将那东西呈给了夏三夫人。
夏三夫人一看,那是一挂银珠穿成的项链,每一颗珠子都是实心银子,这么一长串,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重……
夏三夫人看着婠娘,满脸的感激。
这样的银珠项链实在太实用了!平时自己可以随身佩戴在外衣的里头,有需要的时候就解了绳子取一粒下来……
茜娘也说道,“西山人迹罕至,可正巧,我家也有座别院在这附近……喏,只往北走三里地就能到,若是有人实在为难三婶子和二姐姐,三婶子就去找我家别院的刘管事,我会吩咐他的……”
夏三夫人含着眼泪重重地点头。
嫤娘道,“过了年我就要离京了,实在照拂不了二姐姐,请二姐姐好自为之罢!”
夏碧娘两眼通红地看着姐妹们。
半晌,她低声说道,“……我身子不好,就算……到了那时养好了身子,也未必能出去……你走的时候,我,不一定能送你……总之,祝你平安顺遂罢!至于大姐姐和四妹妹,大恩不言谢,咱们往后再说……”
听了她的话,众人都有些吃惊。
夏碧娘一向就是个损人不利己的,人虽美,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句是中听的,怎么……
再想想方才嫤娘和夏碧娘也单独相处了一会儿,也不知嫤娘说了些什么,居然就让娇蛮跋扈的夏碧娘一下子就转了性?
“你们回吧!西山距离京城……可远着呢,别怨我不留饭,实在这里的仆从,我也指挥不了……对了,你们走之前,把春莺叫来,我再和她说几句话。”夏碧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
春柳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春莺跟着春柳过来了,春云和小红也跟在后头。
春莺跪在了夏碧娘的面前。
“我和五妹妹说好了,她会送你去田氏医馆里小住一段日子……你把身子骨养养好,”说道,夏碧娘突然转过头,对婠娘说道,“大姐姐,我再烦你一事,你不忙的时候回一趟府里,和二婶子说一声,叫放了春莺一家吧!这个情我会记着……将来我能还,我一定还。还不上的,我替二婶子点长明灯……”
春莺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夏碧娘忍着眼泪,哽咽着说道,“……待府里给你脱了籍,你再寻个良人……”
“娘子大恩,可春莺还能去哪儿?”春莺大哭道,“……春莺跟着您,受了那些女人的暗算,这身子……早就已经是残花败叶,那天在候府,郎君那一脚踹过来,郎中也已经说了,我,我……宫胞有损,就是日后医好了,也再不能孕育胎儿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
夏碧娘一怔,死死地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淌了下来。
“是我对不住你。”夏碧娘缓缓地说道,“……你劝了我好多回,可我从没听过一句。现在想想,但凡我能听进一句,如今也不是这样……”
春莺呜呜地哭道,“娘子,多谢娘子斡旋,助春莺一家脱籍……春莺先跟了五娘子去,好生养好身子,再回来侍候您……一生一世!”
夏碧娘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众人也忍不住纷纷落泪。
婠娘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劝道,“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过去的事再不要提了,提起来,也是你自己作的孽。咱们只看以后罢,不过,都要先把身子骨养好……”
众人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夏碧娘和夏三夫人直道西山路远,催众人快些回去,婠娘茜娘嫤娘这才带着春莺和众仆从又浩浩荡荡地回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