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不见五指, 骏马载着二人在暴雨中奔驰,后面跟着数十骑,杂沓的马蹄声被雨声遮掩,几乎听不见, 沈葭在这样的雨夜里完全是瞎子, 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朝着哪个方向逃跑。
陈适“吁”地一声,勒停坐骑, 他们被一条大河阻住了去路。
“这是哪儿?”沈葭茫然地问。
“芦沟桥。”
“桥呢?”
“被淹了。”
“……”
有没有搞错?!
沈葭简直要疯, 早不淹晚不淹,偏偏在他们逃命的时候被淹了?!
身后传来上官熠得意的呼喊:“陈允南!你已经无处可逃!”
“怎么办?”
沈葭焦急得不行, 该不会今夜真和他命丧一处罢?
陈适沉声不语,一挽缰绳, 将马头调换方向, 顺着河堤疾驰而去。
上官熠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他从马鞍上挂着的箭囊中抽出一枚羽箭,摘下牛皮硬弓, 目测了一下距离,随即放开缰绳,拈弓搭弦,一箭射出!
因为延和帝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过的皇帝,所以他很崇尚武气, 在他的要求下,大晋凡是伯爵以上的世家子弟都要去三大营训练骑射与摔跤技能,所以上官熠的天资虽比不上怀钰, 马背上的功夫却是不差,他的箭术学自军中, 挽弓姿势合乎标准,这一箭射出, 原本应该直取陈适心脏,却因雨水的阻碍偏了些许,箭矢掉入无定河中。
上官熠再次拉弦,又是嗖嗖几支羽箭射去,竟然一箭不中。
这激起了他心中的忿恨,想那陈允南微末小官一个,若不是自己抬举,他连站在他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今晚既杀他幕僚,还胆大包天挟持他,若不杀之,实在不足以泄愤!
箭囊中还剩最后三枚羽箭,上官熠一并取出,搭在弦上,他死死盯着前方陈适的背影,眼中杀意毕现,箭镞瞄准,口中猛喝一声:“着!”
但听弓弦一响,三枚连珠箭疾射而去,刺破雨珠,其中一箭正中陈适后心!
沈葭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人朝前一顶,陈适的头软软地靠在她的肩上,握着缰绳的双手也松开了,无力地垂落下去。
她急忙挽住马缰,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心慌起来:“喂,你怎么了……”
陈适没有回应,她正要偏头去看,耳朵却捕捉到什么动静:“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几名东瀛武士也听见了,那声音像是天神踏着战靴在来回走动,又像是战鼓擂响,整个大地都在震动,预示着死亡与不详。
胯.下坐骑不安地走动,喷着响鼻,有些竟然罔顾主人的指令想要逃跑,一名武士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扭头望去,霎时瞪大眼眸,指着远处,惊恐地叽里哇啦叫了起来。
上官熠回头望去,登时瞳孔紧缩。
“洪水——是洪水来了!快跑!”
他当先勒着马匹后退,其余武士也纷纷逃命,可他们根本赶不上洪水来临的速度,河浪滔滔,声势浩大,浑浊的黄水咆哮着席卷过来,带着摧毁天地间一切事物的可怕力量,刹那间便将人和坐骑统统卷入水里!
无定河泛滥了。
沈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冲进了水里,她眼睁睁看着马匹在打着旋儿的急流中被冲去下游,她挣扎着想游上岸,可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能随波逐流。
一道炸雷声响,电光一阵接着一阵,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借着这光,她终于看清了陈适,他脸朝下漂浮在水面上,一支长箭深深地钉在他的肩胛骨下方,几近没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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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开封。
怀钰刚结束一天的巡视河堤任务,今日又溃了几处堰口,他领着河务衙门的兵丁和民工四处抢险,搬运沙包沿堤加固。
开封府上到巡抚衙门,下到知府知县,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太子,以金枝玉叶之尊,竟然和穷老百姓一起挽着裤腿扛沙包,堵堰口,有他以身作则,大小官员都不敢躲在棚下偷懒,个个身先士卒,栉风沐雨,一天下来,人都累得半死。
连续多日的连轴转,怀钰也扛不住了,小腿严重浮肿,又因淋了雨,患起伤风来,昨儿高烧了大半夜,唬得一众官员心惊肉跳,纷纷劝他好好休息,谁知第二日他听说决口了,又咬牙撑着身子爬起来,观潮都担心他随时会晕过去,好在这一天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雨还在下,打得伞面噼啪作响,河堤上,一盏盏气死风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众人披着油衣,戴着斗笠,各个都穿着草鞋,高挽裤脚,行走在黄泥地里。
仆人们抬着轿等候在雨中,众官员还不能上轿,要等怀钰先上马。
狮子骢甩着马尾,耐心地等在原地,怀钰抓着马鞍,正要翻身上去,忽然一个雷打下来,他的心脏仿佛被雷劈了一样,霎时钻心剧痛,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将近九尺长的身躯,就那么重重摔在烂泥里,激起丈高的水花。
“殿下!”
“太子爷!”
“太子殿下!”
这一摔可把众人吓坏了,有的赶紧去扶,有的高声叫大夫,慌慌张张围上去,生怕他出个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