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竹影,又坐了下来,坐的端正,窗外,天光正盛,将他面上的表情,不带一丝阴霾的,尽数照耀在眼前。
那是一张诚挚、坚毅、明亮的一张脸,眉间锁的淡淡忧思,愈增他神情之中的真诚与郑重。
云公子盯着他,慢慢道:“素闻,国之将亡,妖孽横生,纲常崩坏,礼法不存。燕卿的湛卢剑,见此污浊秽乱之世,还不出世,照耀天地,震慑宵小么?”
一字一顿,带着涤荡乾坤,睥睨苍生的豪气。
按理说,当是突兀的。
燕无恤却好像不奇怪他突出此言。
他神情波澜不惊,眼眸清澈而疏离,丝毫未为云公子的凌云胸襟所动,像一个隔着云雾,隔着山河,遥遥相望的看客。
二人对坐,竟是一边豪气万丈,一边飘渺迷蒙,态度各自泾渭分明,让这席谈话,氛围极为怪异。
沉默良久,燕无恤问:“你要我出手,替你料理了背后作乱之人,是也不是?”
“也是,也不是。”
“如何算是,如何又算不是?”
“是,有些宵小需要燕卿料理。然而湛卢乃仁剑,不当只对着小人,唯有德者能执之。”云公子眼眸黑如墨丸,期间光华流转,如清湛美玉:“我想要你助我。”
燕无恤笑了笑,低下头饮茶,这茶入口苦涩。
明目,润肺,怯火,清热。
茶水滑过喉管,其下便是肺腑。
他淡淡道:“为你今日的话,我可以替你料理一件事。”
……
门外,一阵风袭来衔月居,挂着青色占风铎的檐下,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绿竹个个,小径清幽,四野只有竹声、鸟叫声。
阿九坐在廊下,托腮望着院中的鹤鸟玩儿,听见院门口有叩叩的击扉之声。
云公子行踪一向隐秘,四周有高手环护,此处少有人知,此门更是常年无人叩,阿九有些惊奇,趴到门扉上往外看,只见远处停着一座女儿家用的车驾,珠帘垂着,看不清人。敲门的是一个圆月脸庞,长得机灵的侍女,比阿九高上一头。
阿九啧啧出声,装腔作势的说:“你是哪家的小鬟儿,衔月居的门也是你敲得的么?”
侍女道:“是我家小姐有求于云公子。”
阿九有意为难:“随随便便一个小姐,就想见云公子?你怎么知道这是云公子的居宅?”
那侍女却不卑不亢:“是西陵苏氏远亲潘大人指点我等来的,有印符为信,还请代为通传。”
阿九咂摸着西陵苏氏,仿佛有些耳熟,一想起来,眼睛便是一亮:“是那个拆楼的苏统领吗?”
站在门外的正是苏缨的婢女阿曼,听见“拆楼成名”,她神情尴尬,双手捧着一个云纹玉佩,往前递了递,道:“正是,我家小姐有要事求见云公子,有劳尊驾通传。”
阿九翻了白眼:“别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罢。我家公子很忙的。”
阿曼只得执著的重复了一遍:“确实是要事在身,请云公子见了我家小姐听一听,再做定夺。”
阿九打开门,接过云纹玉佩,又倏的将门关上了。
一溜小跑,回到云公子与燕无恤议事的茶室边,侧耳听去,里头寂寂无声,像是重要的话已经说完了。
他便敲门禀道:“公子,是那日在街上见过的那个苏家苏缨姑娘,她又捧着玉佩来找您了,想要见您。”
燕无恤听到这话,脸色为之一变。
云公子心知肚明,一缕目光挂他面上,含了笑意:“还不快把人给我请进来,恭敬点。”
他想了想,又道:“莫要让她进来,先在门外,我问几句话。”嘱咐燕无恤:“燕卿先莫要出声,我先问问她所为何事,自会给你们腾地方。”
一会儿的时间,门口阿九道:“公子,苏姑娘已经带到了。”
门外,响起苏缨的声音,清而脆,很是礼貌:“云公子,再次叨扰,实在惭愧。”
云公子笑道:“我是没有料到你这么快就捧着玉佩来找我,不会是又拆了哪家的楼罢?”
苏缨道:“我来求见云公子,是想见一个人。”
云公子闻言,表情陡然变得讳莫若深起来,颇带深意的,扫过了对坐的燕无恤。不禁笑出声来:“哦?你可要想清楚,我不会再给你一个玉佩了,你这玉佩得之不易,以后或有保命之效,就为了见一个人,你就随意花掉?“
他的笑声古怪,听得苏缨微微蹙眉,然而她面色坦然,毫不犹豫,恳切请求:“我今日来就是想请求云公子,让我见一见昨晚替你参加天泽武会的人。”
她轻轻攥了攥自己的手心。
“我有一句很要紧的话,要对他说。”
云公子转头去看燕无恤,见他一动也不动的望着门口,神思怔怔,目光竟是柔和万分。
云公子不由得生出捉弄之心来,语气带了几分诱哄:“你要对他说什么啊?你当着我说,我便不扣你的玉佩,如何?”
苏缨犹豫道:“这……不可……这话我只能对他说。”
云公子还欲说什么,见燕无恤转回头来,已露不悦之色,只怕他再说半句,这日久的经营、半日的游说,便会都付之流水。
云公子摇头苦笑道:“好,你把玉佩给阿九,在剑试繁花的凤凰台候着。”
苏缨答应着去了。
燕无恤不解道:“你折腾她做什么,让她进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