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个弹指的时间,已历了两个生死关头,苏缨心口疾跳,一时后怕,一时不知露出破绽没有,竟真如还未恢复视线的盲人一般,猛地撞到了前方的障物上,被绊得跌了一跤。
膝盖凉凉的,像是跌破了皮。
钻心的疼痛和巨大后怕,令她双目发红,竟就这般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睛也是红通通的。
陈云昭紧紧蹙在一处的双眉,这才舒展开来,他挪开了两步,施施然走到那跪地俯首的仆从身前,手起剑落。
血液飞溅,那人如麻袋般悄无声息的跌落在地。
陈云昭取出袖中巾帕,先擦拭面上的血点,再缓缓擦了剑身,转头看苏缨。
苏缨屈起跌破膝盖的一条腿,手轻轻揉着,一面擦眼睛,双目无焦,眼周都红了,鬓发微散,衣上尘迹斑驳,望之狼狈非常。
陈云昭面现轻微的懊恼之色,而后,又掩藏在了如湖面一般纹丝不动,不见微澜的眼底。
方才一时情急,他这才想起,斥候早报:清歌楼统领苏缨受内伤,目不能视物,清歌、太初二楼满城寻医问药。
陈云昭望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和尸首,举步上前,靠近了苏缨,温言道:“小丫头,你怎么在此处,燕卿呢?”
他的姿态,谦谦如玉。
他的语气,温柔清雅。
仿佛真是在院中闲庭信步,偶然路过,遇到熟人,过来招呼一声。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具才咽气不久的尸首,殷红的血液如蜿蜒盘旋的小蛇,慢慢漫过地砖。
苏缨听到声音,怔忪片刻,继而,展露笑容。
她的手上有尘土,又是揉腿,又是抹泪,花脸猫一样的,这一笑倒比哭还难看些。
“云……云公子?”
像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这样狼狈,她扶着前面的障物,慢慢站了起来。
眼睛还是下意识的追寻着方才声音的方向,目散无光,只是面对着陈云昭。
擦了擦脸上的泪,又道:“我、我迷路啦……我眼睛看不见,阿曼去更衣了,迟迟未归。方才还有个小官人领路呢,他现在也不是去哪里耍去了。”
陈云昭眼尖,一眼看见了她挂在腰间的云纹玉佩,心念如电,登时明了。
“是我府上的先生请你来的罢?”
苏缨本不愿说,恐连累了请她过来的叔公好友,但事已至此,决计隐瞒不过,只得轻轻颔首:“上次的玉佩……我不是请您帮忙用过了么。我阿爹担心我,怕我再闯祸,所以……”
陈云昭微微一哂:“你是挺能闯祸,怎么闹的,眼睛都瞎了。”
苏缨嗫嚅道:“我被人抓走,燕老二来救我的时候,我自己不小心弄伤了。”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过应当能治好的,我现在天天都在喝药呢。”
这倒是与斥候探的一样。
陈云昭笑道:“恐是迷了风,我有一味明目方,你明日叫你侍女去衔月居取。”
苏缨行礼:“多谢云公子。”
陈云昭又问:“燕卿可是侯在门外的?”
苏缨点头称事。
陈云昭笑着抱怨:“这厮是个过不得美人关的。寻你的事,我好歹也出了力,回来半个字没有,天天伴着你,大好男儿,竟是个裙下臣。”
苏缨微微低下头,缄默不语。
从陈云昭的视角看,提及情郎,她自然面有羞赧之色。
而于苏缨,则是这一番平地惊澜的变动、立在尸首旁的谈笑、令她感觉面前这人可怕至极,就连听到他温和谈笑的嗓音,都感不寒而栗,实在不愿意再和他多说话了。
“我这园子修的深,我因不常来,也时常迷路。你那小丫头,多半是兜在哪里了。”陈云昭道:“这样吧,我送你出去,许久未见了,也和燕卿打个照面。”
他悄无声息的,放下剑。
取出斜斜插在他腰间的一支玉笛,探到苏缨手侧:“握着。”
苏缨抓住他的笛子,在他刻意的引路下,绕过了地上的大滩血迹。
一直到穿过数条长廊,走到门口,苏缨依旧感觉浑身汗津津的,被外头的烈日照着,一丝暖意也没有。
陈云昭一声热情的“燕卿”。
正等候在廊下的燕无恤朝这边看来,略怔了,忙上前看苏缨,见她衣上脏兮兮的,眼圈微红,像是哭过一场。
他看向陈云昭:“这是怎么了?”
陈云昭笑道:“能是什么,她眼睛瞧不见,摔了一跤。我听见有人哭鼻子,没想到是个故人。”
燕无恤见苏缨除了衣袍有些脏以外,倒没有什么不对,伸手携了她拉到近前:“怎么会摔着了?阿曼呢?”
苏缨道:“她迷路了。”
陈云昭道:“我已经令人去寻了,我们在此稍候片刻。”
燕无恤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从苏缨进白玉京,拿出第一个云纹玉佩起,他就知道苏缨家和云公子有某种关联。听着似乎是,云公子私下的一个幕僚,是苏缨亲戚的友人。苏家爱惜幼女,用钱财疏通,给她找个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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