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去……”
陈云昭轻声道“若我不去,而父皇真的病危了,孙太傅……可以为所欲为。甚至,篡改圣谕,改立新君。”
“他的作为,孙止水的作为,你也看见了。到时候社稷倾颓之祸,便在眼前。万民之殃,也在眼前。”
“我倒希望,是我父皇真的……垂危了,如此,我倒还能一搏。”
陈云昭说这句话之时,空中划过了一道闪电,白森森的电光,照在他的侧脸上。
第79章 起烟信浮萍侠影
马车走到河洛府的边界时, 苏缨方察觉到了路线不对。
早起从白玉京到西京,花了半日, 那是她双目尚盲, 甚么都看不见,所以不知道那条官道是什么模样。
这日马车从长安出来, 天色暗暗的就有些昏然欲雨,风也越来越大,阿曼从包裹中去了披风与苏缨裹上。
问车夫:“到什么地界了?可要紧着些, 像有一场大雨。咱们若赶不到,寻个驿站歇着吧。”
西京与白玉京之间,因圣驾常往来,达官贵人也过往甚频,不仅绕着终南山修筑了当朝最平坦宽阔的驰道, 路上也多亭台楼阁、驿站馆所, 是不怕落雨的。
车夫含混说了一句:“前头望着大片瓦咧, 近了,落雨前能赶到的。”
昏暗的荒原,官道蜿蜒如盘蛇。
关中地广, 疾驰的马车只是小小一个黑点,纵在疾驰, 却仍仿佛没有动。
“两位小姐坐稳了, 要赶到前面避雨,需得快些!”
疾雨欲来风转戾,寒风钻过车帘扑进车中, 裹在赤色披风底下的苏缨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忽然察觉到这车颠簸得实在太厉害了。
就算再怎么快,也当不至于颠簸成这样……竟像是、像是换了一条路!
她眼眸微微长大,猛地一下敲在车壁上:“停车!”
车夫却似毫无耳闻,兀自向前疾行。
苏缨连敲几下,他也没有反应,就连阿曼都察觉出不对劲了,吓得脸蛋煞白:“这车夫……车夫有问题。”
可分明是苏府的车夫,怎么会有问题呢?
苏缨心念动时,已自颠簸车中立起身来,两步迫近车帘,掀开帘子,持起挂在车中的玲珑峨眉刺,迅速抵在了车夫脖颈间。
车夫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赶忙勒马。
马车颠簸良久,终于停下来。
苏缨冷冷的望着他:“你在往哪里走?”
车夫眼见瞒不过,只得据实道:“是,燕公子说,有人要对小姐不利,让我谁也不告知,出了西京就往南走……小的、小的方才大街上,见小姐待他那样,料想他也不会欺瞒作弄,这才冒死、冒死……”
苏缨怔了,缓缓收回峨眉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曼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苏缨不知何时回复了视力,又惊又喜,又是后怕:“小姐,你的眼睛好了?”
不见苏缨回答,见她只缄默垂首而立,犹豫道:“是了,我想起来,咱们走得时候,燕二爷是给车夫说了一句什么话,究竟是什么事,怎么没来由的吩咐这么一句话。”
苏缨沉默良久,抬起头来,望向身后。
来路处,已不见长安。
她轻轻道:“原来我演的不好,他知道了。”
阿曼疑道:“谁知道了?”
苏缨似未听闻她所言,又轻声说道:“燕老二这样聪明。竟然只看一眼,他就知道,他知道了。”
阿曼被她饶舌一样的话,弄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越性不再问了。
苏缨问车夫:“再往前是哪里?”
车夫道:“就快到河洛府了。”
苏缨又往黑沉沉的天际线看了一眼,这么久了,也没有人追上来,应当是没人尾随的。便退回车中:“我们去河洛府吧。”又对他道:“方才我疑怕得厉害,这才用刀指着你,对不住,劳驾了。”
车夫应了一声,重又执鞭驭马。
车轮滚动起来。
阿曼惊讶于苏缨的转变——没头没尾的被人带到河洛府来,在白玉京那么多仆从、楼众,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她迟疑劝说道:“小姐,凭是谁要害你,清歌楼里都是高手在保卫你。怎么都比这荒郊野外安全,咱们还是先回白玉京,等燕大侠回来了,再作打算罢?”
苏缨摇摇头:“不,我们先避去河洛府要紧。”
阿曼说的也许是对的,在任何人眼中,回到白玉京,有太初清歌两楼的拱卫,看似都要安全得多。
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一切,苏缨也会这么想——可云公子颠覆了这个想法。
白玉京是云公子的势力所在,他住在白玉京许多年,暗中不知收买多少人,回到白玉京才是如羊入虎口,任他施为。
一想到还有可能像太玄宫里那样,被人利用,成为威胁燕老二的工具,苏缨便不寒而栗。
现在,或许财狼熊罴遍布,流寇贼匪出没的荒郊野外,比那个金碧辉煌的白玉京安全多了。
苏缨用两只手指,轻轻的挑开帘幕一角,映入眼帘的是团团的铅灰密云,她慢慢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该去哪儿呢?”
自离家以来,虽几历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头、有过爱恨纠结之苦、身躯折损之苦、颠沛流离之苦……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忧虑惧怖,孤独无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