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落下来, 把纸张打湿了。
林奢译说:“抱歉。”
他习惯性地去摸围裙的口袋,摸了个空。院长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他拿来擦水渍,磨平了晕染的痕迹, 工整地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他似乎也觉得难为情,低着头,把通知单退还向了院长的方向。
林奢译尝试着描述自己的心情。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这次他感受到的不舍, 不像是对施妤般浓烈到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感情,而是潮湿发胀, 如落小雨般的伤心。
林奢译低着头,去收拾背包。
他不愿意说再见, 随手把桌面上的文件摆放整齐后, 他把背包带子攥在了手里。带子上贴着一张向日葵花的贴纸, 他突然想:他是不是也要把这朵花还回去?
院长说:“不用了。”
她老人家把手里的离职通知单扔进了垃圾桶。
她感觉到一股畅快。这是她作为一名校长, 在育人和教条之间做出的选择:比起所谓背景“污点”, 一位优秀老师在孩子成长道路上提供的正向引导, 更将使孩子们受益终身。
“回来吧,小林老师!”
*
年后上班第一天, 没有想象中那么忙碌。
施妤的心思放不到工作上, 在键盘上敲字的节奏时断时续,回复各种八卦消息的速度倒是飞快。听说陶妍妍在放假期间,喜提了一个相亲对象。两人约会过几次,奈何她本人却并不看好这段感情。
“异地恋,没有好结果。”陶妍妍感叹。
施妤问:“你之前谈过异地恋?”
陶妍妍说:“那倒没有。”
思来想去,她还是羡慕施妤家那个上得带崽儿,下得厨房的二婚男。
施妤猛不丁被陶妍妍一提, 隐约想起来了。之前她为了搪塞同事,似乎是破罐破摔地造过这么一嘴谣。什么她和离异男相亲, 知遥是相亲对象家的女儿。施妤有苦难言,支支吾吾地挽救不了了。但她也不愿大家这么一直误解下去。
她端正坐姿,认真地纠正说:“他叫林奢译。”
陶妍妍说:“我知道。”
“请你以后喊他的名字。”
少一些奇形怪状的代号,对他这个人表示最基本的尊重。
“噫,”陶妍妍撇嘴,但还是说:“知道了。”
施妤说:“嗯。”
陶妍妍调笑着说:“我是说,我知道你非常喜欢他了!”
今早出门时,施妤明显地感觉到了林奢译的心情低沉。
虽然他没说什么,微微发颤的眼睫,说话时隐隐回避的视线,都在表露他的不安。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和她对视,但在他以为她移开了目光的时候,又会执拗地看过来,寸寸地把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
林奢译说了句“再见”。
伸出来的手几番犹疑不定,最后只轻轻握了下施妤的手指。他拿捏不定事情的走向,设想过最糟糕的结局之后,他甚至不敢拥抱施妤一下。
施妤惦记着林奢译的异常,连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林奢译回复了一条语焉不详的语音:“等、哎,等等!”隔了好大会儿,他才说:今天魏老师请假了。我一个人在看顾孩子,有点忙不过来。
其实不算是忙不过来。
小林老师有点难以启齿。
在新的学年,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们也顺利从中班升做了大班学生。他们要学一套新的广播体操,一整个上午,林老师都在户外带着孩子们蹦蹦跳跳。
班主任魏佳请假了。
于是林奢译只能咬咬牙,坚持顶上——顶上教孩子们做操的艰巨任务。
伸左手,跳,伸右手,迈右脚,广播体操不算难,孩子们也学的很用心,问题就是太过于用心了,把林老师肢体不协调、同手同脚的坏毛病也全学会了。更有甚者,青出于蓝,短手短脚地站不稳,被寒风一吹,连累得周围几个孩子都倒成了一团。
院长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赶来支援的时候,为时已晚。
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们迈着顺拐的步伐,左手左脚,右手右脚,虽然别扭,但坚持做得整整齐齐,骄傲,口号喊得无比响亮。
林奢译极难为情,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耳朵跟也烧红了。他无措地喊了句“院长”,换来的却是院长忍俊不禁的大笑声。
不止院长笑,小操场外围观的家长们也笑的前仰后合。
再过几天幼儿园就要开始进行新小班的招生活动了。新家长们提前来感受一下幼儿园的氛围,和师资力量水平。
这样可不行啊喂!
他们一边讨论说这个男老师教得差劲,不过再细瞧瞧,他说话温声细语地,认真又负责,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孩子哪怕一分一毫。孩子们显然也很信任和喜欢他们的老师,没有作怪的调皮捣蛋,有的是稚嫩的模仿,学习,以及……一起努力终于达成顺拐的心酸。
熬到了自由活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