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 寒意侵肌入骨。
隔着一扇碧纱橱,隐约可闻得沈砚轻声的咳嗽。
岳栩拱手,高大身影映照在纱橱上, 低垂的眼眸挡住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还好沈砚看不见自己。
清清嗓子, 岳栩抱拳, 毕恭毕敬:“殿下,确实是京中来人了。”
沈砚低低应了一声, 宽松的广袖轻抬。他随手端起搁在漆木茶盘上的药碗, 一饮而尽。
余光瞥见茶盘上的樱桃果脯,沈砚眼眸轻动, 漆黑瞳孔稍顿, 难得流露出几分迟疑。
往日在京中, 宋令枝吃药,都喜欢搭着樱桃果脯吃。思及宋令枝, 沈砚倏然想起那被下了药的绿豆糕,黑眸掠过几分狠戾阴寒。
指间的青玉扳指转动,沈砚一手揉着眉心。
他本该直接杀了宋令枝的, 在她承认是自己下药那一日。喉咙轻轻滚动, 眼前好似又响起那夜宋令枝伏在地上,凄凉悲痛的呜咽。
沈砚揉揉眉心, 忽觉碧纱橱后的岳栩不曾回话。他抬眸凝视,不知为何, 眼皮倏然一跳。
沈砚嗓音低沉喑哑:“……可是京中出事了?”
袖中的密信紧紧攥着,岳栩垂首:“殿下,京中一切安好, 只是堤坝那边, 出了点事。”
前世为修固堤坝, 沈砚不眠不休半月有余,翻阅古籍,终找出一二法子。
前些时日他一直为这事奔波劳碌,不想还是会出事。
沈砚拢眉:“堤坝如何了,可还塌毁?”
岳栩赶忙补充:“堤坝无事,是那佟知县受不得苦,昨夜连发高烧。属下担心他染的是时疫,故而自作主张,将他关在地牢。”
沈砚轻哂:“让他安心养着,我记得,佟知县有一子,去岁刚及冠。”
岳栩:“是。”
古人云,有其父必有其子。佟知县的儿子亦是如此,仗着父亲身局高位,在闽州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岳栩小心翼翼揣测着沈砚的心思:“殿下是想让他替佟知县……”
屋中安静,耳边只有清寒雨声落下。
岳栩拱手:“属下明白了。”
……
风声幽幽,树影婆娑。
又过了两日,沈砚身子终不再发热,转危为安,庆幸只是普通的风寒,并非染上时疫。
岳栩亲自为沈砚施针毕,拱手往后退开:“殿下身子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可。”
堤坝的决口也于昨日修固齐整,街上的医馆客栈也暂时改为流民的住处。
岳栩低声:“属下照殿下的吩咐,若是身子有发热者,立刻送往郊区的庄子,那庄子也有两三个郎中守着,昨日闽州城内已再无发热者。”
沈砚轻声“嗯”了一声,指骨在案沿上轻敲:“宫里那边……可有说什么?”
岳栩:“陛下闻得闽州洪涝已除,大喜。听闻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几日同大理寺走得勤,想来应是为了……”
岳栩欲言又止,闽州堤坝塌陷,修建堤坝的一众人自然推脱不得,想来皇后是在为故人走动。
沈砚勾唇冷笑,指尖摩挲着青玉扳指:“母后倒是念旧,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岳栩垂首,不敢妄语。
落在青玉扳指的目光逐渐回到岳栩脸上,沈砚狐疑:“……母后不曾来信?”
岳栩脑袋埋得更低:“殿下……”
抱拳的手轻轻颤动,岳栩单膝跪在地上:“属下有一事,尚未禀明殿下。”
沈砚声音彻底沉了下去:“——说。”
“殿下,京中两日前送来急信,说……说宋姑娘没了!”
轰隆一声,远处的天幕忽的滚过一道惊雷,银光如走蛇,劈在沈砚脸上。
房中昏黄的烛光在冷风中摇曳,沈砚一双漆黑眸子映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他一步步往下,玄色袍衫叠着迤逦烛影。
沈砚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岳栩垂首伏地,自袖中掏出密信,双手高举捧至沈砚眼前。
“当日殿下还未痊愈,属下斗胆,将这事拦下……”
蓦地,手中的密信被人抽走。
密函上只有简短的几行字,黑色笔墨遒劲有力,确实是京中暗卫所写。
沈砚一字字掠过,如墨眸子深沉。
岳栩低头:“宋姑娘的丧事是属下做主,如今应是……”
“备车。”
玄色袍衫从岳栩眼前一晃而过,沈砚声音阴冷,“回京。”
岳栩大惊,慌不择路扬起头:“殿下,万万不可!无诏回京乃是大罪,殿下若是不放心,属下可替殿下……”
“岳栩。”
一语未了,书案后忽然传来一道森寒冷冽的声音。
沈砚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站在书案后,冷眼睥睨:“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替我做决定了?”
岳栩惶恐,额头贴地:“属下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