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昏暗, 细雨绵绵。
胭脂铺子前悬着两盏青花水草带托油灯,光影晦暗不明。
铺子悄无声息,似是无人问津。
空荡的长街只有岳栩的声音盘旋。
隔壁妇人闻得声音, 好奇探头出来张望, 青缎马车奢华精致, 岳栩身上的长袍,亦是上用的织金锦。
妇人心中发怵, 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脑袋一缩, 拢紧衣襟想要套上门闩。忽而,门缝中多出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掌。
岳栩拦住门, 端的彬彬有礼:“夫人, 这可是马掌柜的铺子?”
岳栩生得正气凛然, 妇人上下打量他好几眼,没再继续关门:“你是……”
岳栩拱手作揖, 蓦地想起先前路过金吾卫的闲谈,他低声:“明日是我家娘子的生辰,她往日最爱马掌柜的胭脂, 碰巧我近日出远门, 今夜才回,所以想着……”
他垂眸, 面露窘迫之意,似真正为情所困。
妇人眉开眼笑, 垂手笑道:“你家夫人好福气,竟能得你这样一位好夫君,哪像我家那位, 都不知道在哪厮混。”
她笑笑, 倒豆子似的将马掌柜的老底都透出, “不过你今夜怕是买不着胭脂了,马掌柜好像出远门了,铺子都关好久了。”
岳栩心中咯噔,疑虑重重,面上却半点不显:“敢问夫人,马掌柜何时归?”
妇人摇头:“这我倒是不知,去岁他家铺子就一直神神秘秘,常常关着门。”
妇人稍作沉吟,“先前还听说马掌柜要将铺子盘出去,后来不知怎的又说不盘了。你说说,这做生意的,常年累月不开门是怎么一回事?和那兰香坊一样。”
岳栩心中震惊,好声好气送走妇人,躬身退至马车旁,一五一十将妇人的话告知沈砚。
岳栩凝眉:“主子,可要属下……”
沈砚淡声:“嗯。”
秋霖细密,雨打芭蕉。
青石板路上落满雨珠,岳栩翻墙入院,从里面开门迎沈砚入屋。
铺子杳无声息,岳栩提着一盏羊角灯,悄声在铺子转悠一圈。
果真如那妇人所言,马掌柜许久不曾开门迎客,漆木案几上堆着厚厚的一层尘埃。
后院柴房踏遍,岳栩搜遍所有的藏身之处,又上楼,拱手禀报:“主子,店内无人。”
楹花窗子紧闭,漫天夜色被隔绝在窗外。
青纱帐幔低垂,沈砚端坐在斑竹梳背椅上,漫不经心端详手中的郎窑红釉杯。
上用的茶杯,向来是家中招待贵客所用。
若照方才那妇人所说,这胭脂铺子只有马掌柜一人打理,至多只有一个伙计帮衬。
一个伙计,自然担不起这样的上用之物。
沈砚起身,广袖轻拂在空中,倏地,目光落在临窗炕桌上。
墙角不起眼的角落,刻着数道深浅不一的刀痕。
岳栩一惊:“这些是……”
相传账房中的掌柜,都有自己的计时法子。不巧,沈砚在宋府待过些时日,自然也对宋家账房所用的法子有所耳闻。
马掌柜并非宋家人,那这些刀痕只能是……
沈砚垂首敛眸,嫣红烛火跃动在他眉眼。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沈砚手指在腕间的沉香木珠上抚过。眼中晦暗不明。
刀痕上刻的日子,正是宋令枝在他府邸上待的天数。
手中的沉香木珠忽而拽下,木珠滚落一地,哗啦啦砸落在木地板上。
岳栩瞳孔紧缩,双足跪地:“主子——”
逆着光,沈砚踏着木珠,一步步朝岳栩走去。
木珠骨碌碌在地板上滚落,声音清脆,砸落在如墨夜色中。
岳栩脑袋埋得极低,眼角余光,只望见沈砚覆在自己上方的颀长身影。
沈砚居高临下站着。
漆黑眼眸深沉阴寒,他声音淡淡:“这珠子……你是从何而来?”
岳栩心中诧异,随即伏首跪地。
那日他折返回到陵园,只来得及瞧见漫天的火光,群鸦哀鸣,枯木横空。
阴雨蒙蒙的陵园,于管事火急火燎,满脸皱纹堆在一处。
磕磕绊绊同自己解释:“这火当然是我看着点的,作不得假。岳统领若有事,吩咐小的一句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那火整整烧了两个多时辰,岳栩当日还有公务在身,只嘱托了于管事等人。
再后来,送到他手上的,就是这串沉香木木珠。
岳栩双眉紧拢:“主子,当日开棺,那宋姑娘确确实实在棺木中,于管事也是府上的老人……”
沈砚冷笑一声。
……
长街细雨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