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陈萍萍笑了笑,裴长卿伸手扯了扯外衣,而后扶着门框慢慢的走出来,脚步虚浮地来到陈萍萍身边半跪下来,握住对方的手:“我没事儿,养几天就彻底好了,也不用麻烦园里的各位姐姐还要费心费力照顾我。”
低头看着裴长卿温温柔柔的目光,陈萍萍沉默着没再出言相劝,只是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轮椅的扶手,眼神复杂。
“既然你已经差不多快好了,我也就功成身退,回去睡觉了。”蹲下身拍拍裴长卿的肩膀,李承泽一脸哥俩好的打了个哈欠“估计等我睡醒了父皇也该召我入宫了,哦对了,等我回来了不许找我,我要睡觉。”
翻了个白眼,裴长卿借着李承泽手臂的力量站起身,毫不客气地回怼:“呸!你多大脸?还我不许找你,你怎么这么能耐啊李承泽,折腾的就跟我求着你一样,呸!”
轰走了不相干的人,裴长卿这才后退一步靠在苏拂衣的肩膀上,对陈萍萍说道:“您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外面太冷了,您身子骨受不住。”
屋里的血腥味早已散去,连桌上的工具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屋内飘散的淡淡的檀香气息,裴长卿关好门,这才转身看着微笑的陈萍萍,说道:“您想让我回陈园,是为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忍不住叹了口气,裴长卿看着微微摇头的陈萍萍,坐到对面,给自己和他倒了杯茶推过去,而后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轻声说道:“您其实用不着担心我的安全,毕竟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大可派人来看着我。”
“……长卿。”
你看,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不管是闹脾气还是闯了祸,陈萍萍永远都是这幅温和但是笑意不及眼底的表情,仿佛她裴长卿即使捅破了天,他也依旧像那些长辈一样回身帮忙补上,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一口闷了杯中的茶水平复心情,裴长卿刚想说什么却被陈萍萍推过来的一样东西生生咽了回去:“这是靖王府的请柬,因为庄墨韩入京,靖王世子特意要举办诗会。”“所以呢?”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裴长卿捏紧了手中的杯子,问道。
“我替你应下来了。就在五天之后,好好准备一下吧。”神色平静,陈萍萍缓缓开口。“您这是什么意思?”突然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裴长卿歪着头,表面上只是神色疑惑,但是放在桌下的手却暗暗攥紧“这是让我去放松心情?”
微微点头,陈萍萍笑道:“其实这么说也行。”垂眸看着桌上分外刺眼的请柬,裴长卿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屋内一时间安静的有些可怕。
缓缓抬头,裴长卿看着陈萍萍,好半天才轻声问道:“你希望我去吗?”陈萍萍没有回答,但是目光中透露出了肯定,转而笑道:“又不是让你去北齐或者是上战场,怎么这么不想去?”
“……好,我去。”
也许只是过了几秒,又仿佛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裴长卿神色淡然地点点头,收下了请柬,转而问道:“有需要我注意什么的吗?”
认真观察了一下裴长卿的神色,陈萍萍笑的如释重负,摸着腿上的毛毯,说道:“没什么,这次诗会也是和上次一样邀请了王公子第前去参加。不过你这次前去,正好可以看看有没有你中意的人,你年岁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什么?!
他说什么?!
硬生生忍住胸腔中翻涌不息的气血,裴长卿点点头,起身打开屋门:“我该换药了,就不留您了,您这段时间也好好休息,莫要贪凉。”
示意影子推自己出去,陈萍萍在离开前语重心长地说道:“长卿啊,听我的,这终身大事,尤其是姑娘家的,可不能耽搁。若是有了意中人,记得带来让我看看,不可选品行不好之人,也不可选心思不正之人,记住了?”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字,裴长卿面无表情地合上门,将额头抵在门框上听着轮椅的声音逐渐远去,这才转身看向了满脸担忧的苏拂衣。
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裴长卿努力想调动自己的面部表情想摆出一副笑脸,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噗!咳咳咳!”
“裴长卿!”吓得一哆嗦,苏拂衣一步跨过来扶稳不住的往地上滑的裴长卿,神色焦急地询问“你怎么回事?”
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裴长卿滑坐到地上,背靠着门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想哭却哭不出来,突然笑了:“我没事,就是刚刚急火攻心了一下,不是什么大问题。小师叔,我好疼啊。”
“阿裴……”跪下来把裴长卿死死地搂在怀里,苏拂衣的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小师叔在这儿呢,想哭就哭出来好不好?别笑了,你就当是小师叔求你了,好不好,别笑了。”
止不住地笑出了声,裴长卿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回抱住了苏拂衣,拍拍她的后背:“小师叔,别哭,阿裴没事的。”
抬起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裴长卿瘦削的脊背,苏拂衣泣不成声:“我后悔了,阿裴,我后悔了,我当年应该直接带你走而不是把你交给监察院,你跟我走吧好不好,我们不要管这些事情了。”
“小师叔,情之一字,最难懂。若是懂了,世间又何来那么多为情所伤的人呢?”把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裴长卿笑的有几分苦涩“更何况,叶轻眉永远在他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地方,他作为棋手,恐怕最不应该动的就是感情了。”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苏拂衣不住的摇头:“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再这样下去了,你为了陈萍萍,费劲了心机,但是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范闲!我没有说范闲不好的意思,但是,但是也不能这么对你啊!”
长叹了一声,裴长卿用头蹭了蹭苏拂衣,轻声叹息着说道:“小师叔,你说,他是不是觉得,他这么对我之后,我就可以移情别恋了?你说到底是他脑子不清醒,还是我脑子不清醒?”
“我看是你们两个脑子都不清醒!”恶狠狠地说道,苏拂衣极为粗鲁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说道“你就把你的心给陈萍萍他挖出来看!你觉得他会在乎吗?”“小师叔,我胸口疼。”示弱地笑了,裴长卿拉着苏拂衣的衣袖摇了摇“小师叔给我上药嘛~”
直接把裴长卿横抱起来,苏拂衣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转身拿了药膏回来,看着自动自觉解开衣服的裴长卿,一声叹息:“你就是仗着我拿你没办法。”
感受着胸口的凉意,裴长卿睁着眼睛瞪着床顶,缓缓开口:“他心里还有叶轻眉,我一直都知道。先是叶轻眉,然后是范闲,再是监察院,我这个人恐怕要排在十万八千里远,最多也就占个故友之子的便宜。”
停顿了一下,裴长卿继续说道:“他应该已经知道我喜欢他了,不然也不会让我去参加什么诗会,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我该不该放弃,我不是叶轻眉,我也没陪他经历过曾经的一切,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代表了我们之间并不合适?”
重新绑好绷带,苏拂衣坐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当真那么喜欢他?”“其实,我连未来都在梦里梦到过,他虽然年长,但是我不在乎,也许将来真的没有孩子我也不在乎,可以去领养一个,他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就去领养一个什么样的孩子。”说到最后,裴长卿低头,水渍在自己的衣服上蔓延开来“但是现在我觉得,他活着,他好好的,可能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小师叔,你会易容吗?”沉默了许久,裴长卿突然问道。“易容?这是必修课,当然会。”点点头,苏拂衣看了一眼突然坐起身的裴长卿“你不打算去诗会?”
“去个屁的诗会!”忍不住骂了一句,裴长卿说道“他让我去诗会的那天估计就是他打算动手的时候,你觉得我能放心?!”“易容成你没问题,但是问题就在于,你的武器不好模仿。”摸了摸下巴,苏拂衣提出意见“你这几天得把武器给我,我去做一个假的。”
到了诗会那天,裴长卿特意穿着一身儒风套的校服,把腰间的武器别好,又把阿甘托付给了陈萍萍,这才大摇大摆地出了监察院,甚至还对迎面而来的言若海笑着拱手:“见过言大人。”
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神采飞扬的裴长卿,言若海最终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离开了监察院,裴长卿轻车熟路地拐进一家糕点铺子,看着迎上来的掌柜,低声询问:“人到了?”“在里间等您。”低声回答,掌柜的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后,把裴长卿送进了里间。
跟早在里间等候的苏拂衣迅速地调换衣物,裴长卿再出门的时候压了压头上戴着的斗笠,融入了人群之中。
悄无声息地回到监察院,裴长卿站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了几分钟这座现在表面看起来空无一人的院子,而后来到了陈萍萍的房间里。
“这就是您让我去诗会的原因?”面无表情地站在陈萍萍身后,裴长卿对冲自己左摇右晃的阿甘歪了歪头,冷不丁地开口“而且您还欺负我的阿甘,让他跟您下棋不是跟玩儿似的吗?”
被突然开口的裴长卿吓了一跳,陈萍萍转动轮椅,吐出嘴里的枣核,半是惊讶半是意料之中地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
看了看陈萍萍和直接蹦到自己身边的阿甘,裴长卿叹了口气,自动自觉地伸手把陈萍萍面前的茶杯续上热水,说道:“我再不回来,指不定您又要拿自己的身体干什么。”
笑了笑没回话,陈萍萍往前推了推手边的那盘甜枣:“嗯,尝尝看。”看了看陈萍萍,又看了看那盘甜枣,裴长卿揉揉额角,颇为无奈地叹气:“您说,您要是当真想引他们出来,又何必亲自上阵,我找个人伪装成您不就好了,何必这么危险。”
一扬下巴,陈萍萍满意地点点头,说了声:“继续。”“还有什么可继续的啊?”嗔怪地看了一眼陈萍萍,裴长卿伸手抓起一颗塞进嘴里,低头看了看棋盘“影子叔想要试探范闲?”
“你一向聪慧。”看了看裴长卿落子的位置,陈萍萍伸手落下一子“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