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静到只能听见外面突然传来的轰隆隆的雷声,和紧跟其后雨点打在房檐上的声音,裴长卿听着对方缓缓开口:“对不起。”
尖细的嗓音让裴长卿不由得一愣,随后再看了一遍对方明显是穿的不合身的黑袍,终于知道了对方是那位被自己抓住的苗人小公公。
看着他蹲下来试图把李承泽扛到肩上,裴长卿无声无息地后退到窗户边上一跃而起,牢牢的抓住房檐整个人手臂带动身体,翻上了房顶。
落在房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兜帽带上,裴长卿抬手掸了掸自己肩膀上顺着自己的肩甲流下来的雨水,随后抬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正带着斗笠冲自己挥手的邀月身上。
转动目光一眼就看见了正翘着脚坐在房顶上甚至还喝上茶的徐爻,裴长卿默默伸出双手比了两个中指出来。
隔着雨幕清晰地看见裴长卿竖起的中指,邀月嬉皮笑脸的双手合十作揖当做是赔礼道歉,随后指了指正站起身拍衣角的徐爻,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明白两个人的意思,裴长卿收回中指做了一个辛苦了的手势,随后目送着两人离开房顶,自顾自叹了口气,这两个人真的是……不愧是兄妹。
想到这儿摸摸鼻子,裴长卿拉紧了头上的兜帽,蹲在房脊的后面躲好,冷眼看着耶嘎扛着装着李承泽的布袋子走了出去。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裴长卿抹去鞋面的泥点,有些无奈地感慨:“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出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带了个人?”
“你在这儿。”
身后突然响起了谢必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他没跟你说过这个吗?”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雨水,裴长卿转头看向浑身湿透的谢必安,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挪。
看了一眼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裴长卿,谢必安阴沉着一张脸摇摇头:“很显然,没有。”“啧……”是真的想对李承泽这种自己擅自行动的人动手,裴长卿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点点头表示同意,谢必安脚下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执着地盯着被耶嘎像是在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的李承泽,脸上冷冰冰的仿佛能掉下冰碴。
挠挠头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应该怎么样安慰一下谢必安,裴长卿最后还是拍拍对方的肩膀推了一把谢必安,搓了搓湿漉漉的指腹:“算了,你们夫夫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操心了,你们自己解决。不过你现在赶紧去换件衣服吧,不然后续的跟进你跟不上。”
沉默不语地点点头,谢必安转身跳下去进了屋去换衣服,而裴长卿则是换了个房顶继续蹲着,盯着耶嘎的行进路线慢慢皱起了眉头:“这都是怎么个走法?小师叔还没把这些人都揪出来吗?”
看着耶嘎真的是算得上光明正大的穿过北齐的地盘然后走到了大门口,裴长卿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谢必安:“今天禁卫军值班的人是谁?”听着谢必安念叨出一个自己听着极为陌生的名字,裴长卿忍不住回头看向对方:“哪儿的人啊?”
“北齐的。苦荷带过来的。”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裴长卿换了条腿继续蹲着,随后有些烦躁:“啧,北齐是不是现在都快成筛子了?这么明显的迹象都看不出来,老神棍在干嘛呢?”
冷哼一声表示不屑,谢必安抱着剑漠然地开口:“谁知道苦荷大师在做什么。”虽然说知道这样说话确实是不对,但是谢必安想了想在李承泽昏迷的这段时间抓的人,又想了想现在耶嘎几乎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的走出去的情况,忍不住扭头冷哼了一声。
摸摸鼻子没说话,裴长卿仰起头感受着落在脸上冰凉的雨水,声音有些干涩:“阿泽说想要跟我提前回京城。”“什么时候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谢必安冷着脸问道“我提前回去打点。”
摇摇头,裴长卿抬手示意谢必安也蹲下来,随后转头看向了远处正飞快的消失的一个小黑点,眯起了眼睛:“有人提前回去报信了,就用不着咱们了。”“影子?”用袖子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谢必安勉强认出来了那个几乎和天色融为一体的人是监察院的影子。
影子回到京城的时候,陈萍萍还在点着一盏灯看今天裴安写的作业。在看到推门而入的影子之后陈萍萍先是一愣,随后抬手点了点他有些不整的衣冠:“这是去哪儿了?”
“他们要提前回来。”站在原地把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整理好,影子盯着陈萍萍的双眼,沉声说道“我回来了他们也该出发了。”
握着毛笔的手停了下来,陈萍萍低头看着纸上的寥寥数语,半晌沉默的放下笔抬头看向了窗外:“长卿还好吗?”“醒了,看上去没什么大事。”回想了一圈自己临走前看着裴长卿和谢必安蹲在房顶上的场景,影子神色有些古怪。
自顾自摇着轮椅把窗户关上,陈萍萍干脆就坐在窗根底下,微微仰起头看着打在窗户纸上交织在一起的月光和身后的烛光,接着问道:“范闲呢?”“自闭了。”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影子冷冰冰地说道“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墙角呢。”
低头一笑,陈萍萍搓了搓轮椅扶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感慨:“这点上倒是跟他娘挺像的,一不高兴就蹲墙角。”说着,陈萍萍转着轮椅来到床榻边帮裴安重新盖好被子,又问道:“京城的情况,他们知道多少?”
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影子对正站在一旁等着自己命令的龙井和普洱微微撇头:“听说,裴长卿要带四顾剑回来。”“四顾剑?”直起来的腰身微微一停,陈萍萍随后笑了笑“他怎么放着东夷城不回,偏偏要来南庆?”
不等影子回答这个问题,陈萍萍自顾自地摆摆手吩咐道:“你先去休息吧,既然回来了明天该忙了。”
……我,影子,莫得感情的工具人,打钱。
脸上还保持着面无表情来维持自己的高冷的形象,影子在内心的咆哮声中站到了陈萍萍的门外,阴沉着一张脸盯着门口进人的地方,摆出一副今天谁进来就要吃了谁的架势。
迷迷瞪瞪的转醒,裴安翻个身抱着被角看向陈萍萍,满是困倦地问道:“您还不睡觉吗?再不睡觉的话明天冷师叔过来又该念叨了。”“安安怎么突然醒了?”连忙摇着轮椅上前哄着人睡觉,陈萍萍满脸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凉了?要不要再加一床被子?”
把自己的脑袋准确的扎进陈萍萍的怀里,裴安闭着眼睛摇摇头:“不用啦,我梦见娘亲了。”“安安梦见娘亲了?”声音温柔的把小姑娘抱在怀里,陈萍萍小心翼翼的把被子裹好,柔声问道“那娘亲都说什么了呀?”
“娘亲说她很快就回来啦!”在陈萍萍温暖的怀抱里,裴安的睡意重新涌上来,声音也越说越小“娘亲说她也想我了……”
听着裴安的呼吸声重新变得极为平稳,陈萍萍身体微微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细细地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知道费介去了大东山,也知道裴长卿现在已经醒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但是他内心的心慌却从未减弱过。
伸手拿过一旁的烛台吹灭,陈萍萍微微阖上眼睛回想着这几天京城内的风起云涌,再想想朱格即使再怎么遮掩也极为明显的黑眼圈和憔悴的面容,轻轻拍了拍裴安的后背。
第二天。
低头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影子递给自己的这张纸,陈萍萍的眉头拧得死紧,半晌才攥着这张纸问道:“这是真的?”“那天他们在大东山的时候,李云睿说的。”面无表情地抬手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面具,影子说道。
深吸一口气点燃了一旁的蜡烛,陈萍萍看着正在被火舌舔舐干净的那张纸,有些疲惫的冲影子挥了挥手:“李云睿还说了什么吗?”“有关于裴长卿的就这么多。”心知肚明自己那张纸上都写了什么,影子摇摇头“剩下的事情你需要自己去问。”
看着影子离开,陈萍萍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张纸上的字迹依稀浮现在他的眼前,陈萍萍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开元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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