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哼一声斜眼看了一眼吴乐天脸上极为别扭的笑容,庆帝甩了甩袖子往前迈步:“但是朕看你刚才很不乐意啊。”“没有没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狗腿了,吴乐天嘿嘿笑着做最后地挣扎“小的刚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望陛下见谅,见谅哈哈……”
意味深长地看着吴乐天笑了笑,庆帝随后坐到床边轻轻地摸了摸裴长卿的头,声音不复刚刚的冷漠:“小裴醒了?”
“父皇。”清晰地感受到从庆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的气息,裴长卿眯起眼睛笑的有些腼腆“父皇怎么突然来啦?”
斜眼看了一眼正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的陈萍萍,庆帝冷哼了一声,随后抬起手轻轻地顺了顺裴长卿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这才极为和蔼地问道:“小裴现在感觉身体好点了没有?怎么手还是这么冰啊?要不要朕派人给你这间屋子加个火炉?”
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被庆帝握住的那只手,裴长卿抿起唇摇摇头,笑眯眯地说道:“我不要火炉,手凉是因为体虚,让费叔给我补一补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停顿了一下,裴长卿喘了口气接着说道:“父皇也不用太过于担心我,毕竟这不是还有费叔和范闲那小子在呢吗。更何况我自己本身就是个大夫,父皇不要担心啦!”
欲言又止地看着裴长卿脸上的笑容,庆帝抬起手似乎还想摸摸她的头,却最终只是轻轻地落在了裴长卿的肩膀上:“朕知道了。”
偏过头用脸颊蹭了蹭庆帝温暖而粗糙的手,裴长卿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不知为何庆帝身上突然散发出了一种悲伤的情绪,明明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没有那么糟糕:“父皇,怎么了?”
“小裴。”搭在裴长卿肩膀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庆帝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挣扎的神情,随后低沉的声音在裴长卿的耳边响起“你要记住,淑贵妃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裴长卿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垂下头空洞的双眼盯着被子上的某一个点,藏在被褥下的手也突然收紧:“父皇……”
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都要清楚裴长卿瘦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庆帝试图想要看清楚此时裴长卿脸上的表情却又不敢动手,生怕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女儿受到任何伤害,只能干巴巴地开口:“朕在。”
胸腔中的一股郁气随着裴长卿深呼吸的动作被一点点吐出来,她随后重新抬起头对着庆帝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故作轻松和释然地说道:“儿臣明白的,父皇放心吧。”
“我让陈萍萍跟你聊聊,你们二人也许久未见了。”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裴长卿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庆帝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
极有眼力见的把陈萍萍的轮椅推过来,吴乐天在看懂庆帝眼中繁杂的情绪后,突然溜到裴长卿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嬉皮笑脸地开口:“祖宗,等你缠缠绵绵完了再叫我给你代写哈!”
说完了就直接一溜烟跑到庆帝身边,吴乐天办了个鬼脸之后直接用手一推把陈萍萍的轮椅送到床边,笑嘻嘻地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我知道我很棒。”
拎着吴乐天的后衣领把人圈在自己身边,庆帝突然把手探进怀里取出一枚小木牌在吴乐天眼前晃了晃,随后在对方震惊的目光里慢悠悠地开口:“这段时间你归朕负责,没什么问题吧?”
“没,没问题。”这次的笑容当真是从脸上挤出来的,吴乐天忍不住为自己今后的生活鞠了一把泪“只要楼主夫……陛下开口,小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搭理滔滔不绝的夸奖自己的吴乐天,庆帝转过身冲陈萍萍摆摆手,声音低沉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最后一句话:“小裴,朕自己也相信,她从未怪过你。”
意料之中的没有听到裴长卿的答复,庆帝随手抓过试图缩成鹌鹑准备逃跑的吴乐天,离开了这座宫殿。
“长卿。”一直等到大门被重新关上,陈萍萍这才身体前倾,把自己的手伸进被褥里摸索着抓住裴长卿的手,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这次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的行为失败了,裴长卿垮下肩膀任由陈萍萍这么握着自己的双手,嗓音有些干涩:“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明白裴长卿说的是什么意思,陈萍萍放开一只手改为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的让小姑娘靠近自己,斟酌着开口:“长卿,安安这几天还在跟我说她想你了,我明天带她来见你你看好不好?”
极为自然的把自己团进陈萍萍的怀里,裴长卿抽出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松松地环住陈萍萍的脖子,声音一时间有些低哑:“还是过段时间吧,我现在这个样子见小姑娘,小姑娘又该着急了。”
说话间,裴长卿已经把自己的头搭在了陈萍萍的肩膀上,嘴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脖子:“对了,阿甘呢?我也好久没有看见阿甘了。”
“阿甘在监察院,我明天把它带过来。”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裴长卿的后背,陈萍萍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疼惜“长卿,你瘦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打破了裴长卿现如今用来面对所有人温和有礼的面具,露出藏在面具后那个真实到令人心痛的裴长卿自己。
搂着陈萍萍脖子的手臂先是一僵随后迅速收紧,裴长卿用额头抵住陈萍萍的肩膀,自己的身躯突然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陈萍萍……”嗓音沙哑,裴长卿的手指捏着陈萍萍肩膀上的那一点布料,仿佛这样就能够获得无穷无尽的勇气一般。
已经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衣物被逐渐润湿,陈萍萍张了张口,最终把自己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裴长卿的那一头白发上,蠕动着嘴唇低声呢喃:“长卿,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在你身后。我说过现如今换我守着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
抽回自己的一只手死死地咬住食指的指骨,裴长卿呜咽着摇头,一时间泪流满面。
“别咬自己。”难得强硬的把裴长卿的手指抠出来,陈萍萍干脆直接把自己的手送到她嘴边,碰了碰她的嘴唇“要咬就咬我的吧。”
摇摇头推开陈萍萍放在自己嘴边的手,裴长卿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只手轻柔地托着裴长卿的脸,另外一只手用手帕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陈萍萍再开口时嗓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长卿,别哭,我还在。”
睁着一双无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陈萍萍的方向,裴长卿终于卸下了一连几日都挂在自己脸上,让自己都产生了一种“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的错觉的所谓的漠然和漠不关心。
“心肝儿……我好难受……”痛苦地揪住自己胸前地衣服,裴长卿在陈萍萍的怀里终于哭的声嘶力竭“我明明,明明是有能力救她的,但是为什么……”
“别说话。”打断了裴长卿的话,陈萍萍把裴长卿的衣服从她的手中解救出来,随后和她十指相扣,郑重地开口“长卿,这件事情谁都没有错,这是贵妃娘娘自己的选择,她选择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救你。”
哭的泣不成声,裴长卿把陈萍萍当做了自己现如今地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抓着对方和自己相交的那只手,摇了摇头:“心肝儿,我曾经有一个师兄,他叫江潮。”
放在裴长卿后背的手顿了顿,陈萍萍耐心的等待着她接下来地话:“那我想他一定是一位很好的师兄,对吗?”“不,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裴长卿张着嘴犹豫了很久,最终低下头极为快速地说道“他是奸细。”
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一阵,陈萍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把裴长卿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他带我入了师门,是我进师门的时候第一个遇到的人。然后跟我一起做任务,我真的一直把他当我最敬重的师兄。”想起那一封带着淡淡的伤感的信,裴长卿忍不住低声咳嗽着,泪水轻轻的在她的脸上划过一抹晶莹的痕迹“但是后来,我们整个小队就是因为他,几乎全军覆没,就剩下了我和江师兄两个人。”
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惨然,裴长卿浑身颤抖:“那个时候我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还能跟他说一句什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这位好师兄,原来才是真正的敌人。”
安静地听着裴长卿的阐述,陈萍萍的目光中除了浓浓的眷恋之外,隐约夹杂着一丝奇怪的欣慰和炽热。
他的小姑娘,终于会对他哭泣,告诉他自己瘦了委屈,而不是像最开始地那样只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埋在自己的心底,然后一个人默默的消化。
“柳暗忽逢花明,幽窗凄清烛火明,清秋残月离人语……”
嘴里突然哼起了一首陈萍萍从未听过地小调,裴长卿微微扬起头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地说道:“这是江师兄曾经唱过的,我不知为何一直都记到现在……”
歪着头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裴长卿的脸颊,陈萍萍刻意压低了声音,同时又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裴长卿:“长卿,你摸摸看,你的心肝儿还在这儿呢。”
说着就去引导裴长卿的手来触碰自己的脸,陈萍萍带着她一点一点的从额头一直摸到下巴,这才又亲了亲对方的额头,低声哄道:“长卿不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