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臾一口老血呕在胸口,恨不得将沈致远抓出来揍一顿。她烦躁地用手将头发抓了扎起来,换了日常出门的衣服,刚下楼出单元门,便听见一个小声的嘘哨。沈致远一身西服,仿佛绅士一样站在黑暗里,他道,“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她站在三步高的台阶上,揉了揉手指节,道,“听说你爱我爱得要死,所以基于人伦必须得马上去殡仪馆送你最后一程。沈致远,你t居然最后来这一手搞我看老子不揍死你——”
第066章
周臾抵达殡仪馆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她自陈身份后被值班的工作人员带去了一个布置好的灵堂。周琦已经换了黑衣服站在旁边, 见她来了后,胸口激烈起伏,显然情绪激动,但在努力控制中。秦淑文颓然地坐在一张木凳上,完全不能接受意外的懵了。周梅生紧皱眉头,搂着她的肩膀温言劝解, 可惜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沈致远这个祸害, 虽然有了人的身体, 了解人和人之间所有和利益相关的盘算, 也经历过战友和朋友之间心心相惜的感情,但他的本质还是一台机器, 感情可以模拟, 但不能自主。
周臾作为清楚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的人, 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只好低头走过去。仿生尸体放在冰棺里,换了干净的寿衣,脸上也画了妆,可见周家的动作很快。她站在旁边,低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想去碰碰尸体究竟如何制成, 居然完全骗过了医生和化妆师。
“他走得很快, 没太多痛苦。”周琦哑着声音, 站到了她身边。
“节哀。”她僵了一下, 收回手。
“我有想过会失去他,比如找女朋友了,或者结婚了。”周琦呆呆地看着躺在菊花丛中的人,“自从几个月前爸爸让他关注你怎么花钱后,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你身上,每天不是去找你就是在外面做帮你筹钱的事情。他没直说过,可妈找人查了,他的钱基本上都花你身上了。所以,我之前超级讨厌你,你不仅抢走我爸爸,还要把他也抢走”
无妄之灾。
周臾道,“你误会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和他打交道。”
周琦抬头,血红了眼睛看她,“你凭什么嫌弃他我哥长得好看,脾气好,对家里人温柔又细心,一点富二代的坏毛病都没有。他什么都好,为什么会看上你”
“你放心,他真没看上我。”
“周臾”周琦深吸一口气,带着点儿哭音,“你不觉得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特别没良心吗”
“抱歉。”她道,“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相信他也不希望自己最爱的妹妹伤心,对吧”
周琦捂脸,眼泪从指缝里低落,哭得不能自己。
周臾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头一次有了种和她是自己人的感觉。都是被沈致远坑了的可怜人之后,她绕着棺材转了一圈,瞻仰完遗容后,走向旁边的秦淑文和周梅生。秦淑文偏头不看她,周梅生则道,“你来了”
“请节哀。”她免去了称呼,含糊道,“周琦给我打了电话,我马上就过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秦淑文闻言,也捂脸痛哭起来。
深夜,灯光冷,两个女人起伏的抽泣声渗人。周臾不是这里受欢迎的人,礼节完成后,便要告辞,周梅生送她出来。
父女两人每年虽然有见面,但从来没有过单独平静的谈话。
周臾看着周梅生头上的点点白发,道,“我没想过他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周梅生看着她,没接口。
“她们两人的感情都蛮脆弱的,这个打击肯定很大。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承受得住。”周臾看着他的眼睛,“这次有家人的陪伴和安慰,只要时间过去,伤痕总是能被修复。只不过,人生里多了一桩遗憾”
“你呢”周梅生终于开口了,“也会难过”
周臾偏头,道,“不难过,很生气。”
“你不要误会,我跟里面的人其实不相干,也不存在同理心,所以不是为她们生气,只是为我自己。”
“抱歉。”周梅生第一次在她面前低了头。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周臾上前一步,显出一点咄咄逼人来,“你虽然和沈致远相处了二十年,但他毕竟不是你的儿子。你连有血缘关系的女儿都不关心,怎么可能和他感情深厚所以,别代表他给我说任何话,没资格的。”
说完,她笑了一下,道,“又或者说,你这声抱歉不是为他说的,是为自己。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用什么方式呢”
殡仪馆外的走廊,灯泡因电流不稳闪烁了几下。
周臾一直记挂着自己主机上查到的旅客资料,单程票的客人来了人间界便不再离开,他们或者死了,或者如花姨一般隐姓埋名生活在暗处;双程票的客人里,只有一位滞留,并且申请了身份保密。她一直在想,周梅生到底是什么人呢是隐姓埋名的单程票客人,还是那一位保密了身份一直滞留的客人周梅生在前面二十二年基本当她这个女儿是个不能摆脱的债主,却在最近猛然变得负责起来。他在背地里帮忙推广蔬菜,处理债务,联系林家,协调所谓的仇恨,并且没有要求任何代价就贡出了自己的虫录。沈致远偶尔啰嗦会将这些事情一一道来,她听在耳中没有什么反应,其实心里却在冷笑。
周梅生到底做什么是一个利益的投机者,还是一个有大爱的父亲越到后面,隔阂越重,现实也越来越明白,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甚至到了今天晚上,她两次点名,不能这样离开。而他只回了一个抱歉。
周臾根本不需要抱歉二字,只觉得心冷了。和他们这两个男人一起生活二十二年的女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永远都无法得到一声抱歉。
周梅生看着她,她没给他任何表情,视线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偏头,闪避了这种赤裸,轻声道,“快了。”
身后依然有隐约的哭声,仿佛昭示了更加痛苦的未来。
周臾回头看了一下,茫茫的白菊里,虚假的尸体在微笑,仿佛庆贺一段旅程的结束,欢庆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她对他点点头,道,“天快亮了,外面很安全,不必再送。”
“小臾”周梅生开口。
她停步,收拾心情,道,“周先生,我的店会一直向所有人开启。你若需要,请在工作日的上午来,备好旅费,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说完,她不疾不徐地走出去。所谓人世间,命如蜉蝣,便是无数次的相聚和离别,没什么值得悲伤的。她只是心疼自己的母亲,那个无知的女人,懵懂地接受了一个意外礼物,整个人生被扭曲,直到现在也无法恢复。
周臾转弯靠着殡仪馆的围墙往外走,直到感受不到周梅生的视线才加快了脚步。
“嘿”顾明昭站在人行道上,两手揣在裤兜里,宽大的衬衫被晨风吹起来。此时路灯还亮着,衬着天光,将他照得玉人一般。他的脸一贯偏冷淡,眼睛如老人深潭一般,似乎看惯了世间悲欢离合,随便发生什么都无法撼动。他道,“怎么半夜出门了”
她道,“沈致远昨儿半夜把自己撞死了。”
“出了个昏招。”顾明昭走过来,见她面白如鬼,伸手摸摸额头,道,“你有点着凉了”
周臾点点头,“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
两人走在渺无人烟的大街上,偶尔有出租车呼啸着经过,如此,整个世界仿佛和她没有关系一般。顾明昭的手很暖,落在她额头短短几秒便拿开,但那种舒适的感觉还在。香气的是凉凉的,皮肤是暖暖的,肉的感觉是软软的,无处不妥帖地温暖她。
他来了,在她难得颓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