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就是不爽。”尚楚的指头抠着草席上冒出的毛边,小声说,“我把房门踹烂了,门关不上了,现在后悔了,和傻|逼似的。”
白艾泽轻笑出声:“一脚就把门踹坏了?阿楚好厉害。”
这语气听上去就像安抚任性耍狠的小屁孩,尚楚刚才还一直萦绕在胸膛里的燥郁和烦闷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挺神奇的,白艾泽随便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平心静气。
尚楚挠了挠头,低声问:“我做得不对吗?”
“没有不对,”白艾泽说,“只是你可以有更好的沟通方式。”
“那是你不知道,”尚楚急于在恋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正确,说道,“我小时候他也总骂我和我妈,还会动手,你不知道,他是个很坏的人。”
“阿楚,我的意思并不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你就应该原谅他或者必须要和他和平相处,”白艾泽安抚道,又平静地说,“我只是希望你想一想,你是不是面对他的时候,耐心比面对其他人要差的多。”
尚楚一怔,瞥了眼门锁上的黑窟窿,垂眸说:“那我想想吧,先挂了。”
“慢慢想,”白艾泽笑着说,“不着急。”
挂了电话,尚楚闭着眼躺在床上,想着是这样的吗?
他对尚利军的脾气真的坏到连白艾泽都看出来了吗?
尚楚自认脾气不差,不管走到哪都能轻松地交到朋友,他长得好看、身材挺拔、开得起玩笑,这种人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然而,一旦回到了这间廉价又逼仄的出租屋,他甚至不用面对尚利军本人,看到留下的一盘剩菜、听到压抑不住的咳嗽都能让他火冒三丈。
他的身体里好像分裂出了两个尚楚。
一方面,年幼的尚楚面对尚利军越畏缩、越懦弱,现在成年的尚楚就要加倍的从尚利军身上讨要回来;另一方面,在城中村的尚楚越潦倒、越糟糕,在同伴朋友面前的尚楚就要表现得更加光鲜、更加恣意。
尤其是在遇见白艾泽之后,白艾泽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自打哑巴死后,尚楚从来没有过像这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被宠爱着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夜晚每当他回到城中村,面对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痰印和牙膏渍,面对怎么也散不开的闷腥气味,他的心理落差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白艾泽总在给他一种错觉,他尚楚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但现实却不是,现实里的尚楚交完六千多的学费住宿费后就口袋空空,冬天暖气坏了也没法修,夏天电扇不出风也没钱换,连踹坏一个门锁都要事后后悔的傻|逼。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诉说他的窘迫。
就在这时候,房间门被轻轻敲响了。
尚楚睁开眼,拉开顶着木门的凳子,尚利军站在门外,手臂里抱着一台小小的风扇。
“你房间那台不好吹,”他垂着眼不敢看尚楚,“爸这台和你换、换一下......”
尚楚瞥了一眼,扇叶应该是刚被人拆下来擦过,干干净净的。
“哦。”
他从尚利军手里接过电扇,把自己房间那台递给他。
“明天我买个插销,”尚利军搓了搓手,“给你门装上,就能关紧了。”
“知道了。”尚楚点头。
尚利军抱着脏兮兮的电扇走了,尚楚注意到他连拖鞋都没穿,就光着脚踩在地上,像是怕发出一点声音。
他不知道怎么的,一股火又烧了上来。
尚楚重新用椅子顶着门,躺倒在床上,右拳一下下地捶着左心口,想让自己冷静些。
尚利军不管做什么他都想发火,喝酒鬼混的时候他气不过,不喝酒的时候他又更气愤。
尚利军凭什么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可怜的姿态?是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对不起这个家,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乞求同情?
尚楚越想就越钻牛角尖,自个儿在房里气得就差没吐血。
过了十点,白艾泽给他发了张照片,是那株相思树,看着长大了一点点,有一根食指那么长了。
尚楚抱起一只熊,也拍了张合照发过去,白艾泽的消息马上就回了过来。
——很帅。
尚楚乐了,拨出去个视频,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唠叨叨到了零点,这才挂了电话。
尚楚闭眼睡了会儿,没过多久就遇上了鬼压床,迷迷糊糊里出现了幻觉,看见哑巴站在窗前,头发长长的,背对着他正在看着外头的天空,他急着想叫她转过身,想说妈你让我看看你的脸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了,但很快,场景一转又成了一片虚空。
尚楚想起在哪儿看过鬼压床就是睡眠瘫痪症,使劲动动手指头就能醒,但他偏不,偏就在心里一通“操|你大爷把我妈带回来否则我杀|你全家”的乱骂一通,看来鬼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生生被骂走了。
等人清醒过来,心跳却还十分剧烈,尚楚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想着他妈突然来干嘛,来了又不让他好好看看,怎么这么快就又走了。
估计是知道他过得不好,想来看看他,让他想开点。
想开点想开点,哑巴以前最常说的就是想开点。
她这一辈子就是想得太开了,所以活的挣扎死的也凄惨。
尚楚喉头一酸,长久地凝视着黑暗。
他比哑巴过得好,这是肯定的;哑巴想要他过得好,这也是肯定的。
白艾泽拉高了他快乐的上限,他也该努努力,把那条下限往上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