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拿出巾帕替郑令清拭泪擤鼻:“好了,别哭了。”
郑令清瓮声瓮气:“你真会回来吗?”
“你若再哭,兴许我不会回来。”
郑令清瞬时止住眼泪,睁大眼试图将泪水挤回去的样子甚是滑稽,令窈笑得直不起腰,喘着气问:“四哥哥要药材,你要什么?写下来拿给我,我回来的时候一并带给你。”
郑令清刚收回去的眼泪簌簌又往下掉,感动得抱住令窈:“四姐姐,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大老爷插嘴说:“方才不还说讨厌你四姐姐吗?”
郑令清嘟嚷:“我嘴硬不行吗?”
众人哄堂大笑。
气氛融洽,忽地角落里有人阴沉沉出声:“既然大家都聚在这里,我也有话要说。”
令窈看过去,东南角的交椅里,郑嘉辞起身朝前。
与在场其他人面上挂着的欢笑不同,郑嘉辞面色肃然,深邃的眼眸微微敛起,他逡巡一圈,目光落在她脸上。
眼神复杂,似有怪罪。
他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考科举。”
众人一愣,全场噤声。
三奶奶僵住:“嘉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嘉辞从容不迫:“仕途之路不适合我,往后我会弃文从商。”
三老爷也吓住了:“嘉辞,世家子弟怎能弃文从商?”
郑嘉辞的决定着实惊人,大老爷和大奶奶也跟着劝。
虽说现在商人的地位比从前提高不少,但从未有世家子弟将商人当成志向。天下的男儿,哪一个不想封官加爵,哪一个不想官拜高位?
如郑嘉辞这般饱读诗书,却明言要弃文从商的人,临安城是第一个。
大老爷道:“嘉辞,前几年你虽未能高中,但你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高中状元是迟早的事。”
郑嘉辞含笑不语。
任凭众人如何相劝,郑嘉辞眼都未曾眨一下,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令窈,沉默半晌后,他张开凉薄猩红的唇,问:“四妹妹,你如何看?”
令窈避开他的凝视,细声说:“三哥哥有自己的打算,我不便多言。”
郑嘉辞逼问:“是不便多言,还是不想说?”
令窈抿抿嘴。
前世郑嘉辞决定放弃仕途的时候,并未询问过她的意见,是她自己主动开口,嘲讽他没有上进心,半点挫折都受不住。
以至于后来他成了天下第一富商,而她却成了他金屋里豢养的一只鸟,他拿当初她说过的话讥讽她:“我这个不知上进的人,怎地就成了人人奉承阿谀的大贵人呢?真是奇怪。”
她不是傻子,这一世若还嘲讽他,那她就白活一世了。
日后郑嘉辞富可敌国,她虽没想过要攀附他,但至少不想再被他关在金屋里。
这个人心眼小得很,说不定当初就是为了她这一句话,所以才会将她囚禁起来。
令窈细声道:“是金子总会发光,我认为三哥哥的打算很好。”
郑嘉辞眉心微皱,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宽慰的话:“当真?”
令窈笑意盈盈:“自然是真,无论是做官还是从商,只要三哥哥坚定初心,一样可以光宗耀祖。”
少女唇红齿白,笑如春风,毫无半分虚伪做作。
郑嘉辞凝神半刻,旋即撇开视线,任由身后三老爷三奶奶如何呼唤,他大步流星朝外而去。
第90章
书房没有点灯, 郑嘉辞一人静坐紫檀木圈椅中。
窗纱外薄薄的昏黄日光逐渐变成墨黑, 案上小鼎的莲线香早已燃尽,屋内半点声响都没有, 唯有黑夜悄悄沉下来的无声动静。
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见屋外年幼婢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笑声清亮, 天真无邪。像极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郑令窈。
她竟说她要入汴梁考取女学士榜首。
郑嘉辞双拳微攥,想起自己的仕途来。
若非逼不得已, 谁愿弃文从商?
他自小勤学,为的就是入仕。科举榜首, 翰林院学士,内阁宰相,他要一步步爬上去, 只有爬到了高位,才能将他心中抱负一一施展。
自他懂事起,他便立志要成为郑家第一位宰相,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做一个在史册里流芳千古的人物。
可惜是不能了。
他肖想了十几载的志向, 从此以后注定成为痴人说梦的笑话。出师未捷身先死,说得便是他这般。
他虽比不上孟铎梁厚这等大家之辈, 但才华横溢四个字当之无愧,何至于屡考不中?就连一个末等提名都没有?
郑嘉辞恨得唇齿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