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亮,东院外头,等着回事的丫鬟婆子便乌泱泱挤了一片。
陆锦惜透过窗缝一看,头疼叹气,只叫青雀带人出去问:“有要紧事的才留下,领进来回我。若不要紧不要命,都留到改日来,叫她们都回去,别堵在门口了。”
这一来,外头人才渐渐散去大半。
可饶是如此,从天刚亮忙到天擦黑,陆锦惜也不过才把事情理顺三分,更有一堆在后头等着。
人口多的大家族,竟比个大公司还麻烦!
也难怪原身不大撑得住。
便是换了陆锦惜这种常常加班奋战、习惯高强度运转的“铁人”,一天忙下来也觉得脑袋晕晕,不很吃得消。
原本她还打算趁晚间孩子们来请安的功夫,了解了解琅姐儿的情况。
可真到了那时候,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留下太多,只能问过了几句寻常的话儿,便叫他们先回去了。
其后的几天,更是索性将这件事推到后面处理。
一是因为眼下诸事繁杂,更有顾太师府寿宴一件事迫在眉睫,需要打点,她分^身乏术。
二是发现琅姐儿对她依旧抗拒,即便每日请安,都一副恹恹的模样不爱说话。她猜要跟琅姐儿沟通上,怕是要费点水磨工夫。
一时半会儿成不了。
所以陆锦惜便把全副的心思,都扑在将军府事宜上。
先开始还有些不熟手,可没过两日,她便以惊人的适应力,理清楚了里里外外的头绪。
加之艰难的事情都放在前面,处理完了,留后的都是琐碎。
所以七八天后,不管是积压了大半个月的内务,还是开春后需要打点的事项,竟都一五一十落定了下去。
阖府上下,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陆锦惜病好之后,竟跟上了发条的西洋钟似的,有这样雷厉风行手段?
一时上下风气略微整肃,人人对她刮目相看。
到得第九日,陆锦惜才算闲了下来。
隔壁英国公府世子夫人叶氏,因得她捎了那句话,早想拜访陆锦惜,得知她终于有了空,便踩在下午申时初刻,携了礼物过来串门。
陆锦惜照旧在西屋待客,见人一进来,忙起身来迎:“世子夫人,有几日不见,我也正想着,要寻个机会找您坐坐呢。您倒好,先来了,还带上礼物,可显得生份。”
因近日天气有些回暖,所以陆锦惜难得穿了身颜色鲜亮些的。
里头是蜜合色大袖衫,外罩一身竹青绣金银线遍地金比甲,下着搭着一条水色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
眉如春山,眼似秋月,容光焕发。
兼之她皮肤雪白,清丽竟好似枝头白雪。
叶氏一见,倒险些不敢认,打趣道:“可不是生分了,我瞧着不过八日没见,您竟年轻了好几岁!”
“如此说来,我倒不得不承您的礼了。”陆锦惜拉着叶氏的手,请她在暖炕东面坐下,才笑着道,“我如今啊,都是张大夫的方子调理得好。这几日虽忙,一应补品汤药也没敢断,所以气色才还涨了。”
“那也是你有福气,能请来鬼手张,旁人羡慕不来的。”
叶氏言语之中亦有几分敬佩和感慨。
“张大夫也真是杏林圣手,我家定方手臂上伤口不浅,用了他开的药,这才几日,竟都快好全了。再过两日,便该能撵他上学去,给迟哥儿交代交代了。”
“那倒是其次。”
陆锦惜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想起了这几日薛迟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您是不知道,迟哥儿伤得不重,前几日就回学斋里读书了。”
“可二公子不在,他一个呆霸王,连个玩伴都难找,成日里挂个丧气脸回来给我看,倒像是我欠了他千儿八百银子一样!”
“我只盼着二公子也能早日回学斋,省得他甩脸子呢。”
这话说得诚恳。
叶氏也听出来是真的,笑起来:“我家那孩子也是,关在屋里老耐不住,想出去玩。”
“不过您也知道,这几日时暖时寒,陆续又下了点雪,铺在外头,眼下正在化雪,也不知几时能化干净呢……”
化雪。
早在跟永宁长公主谈过之后,这个词便拥有了点别样的味道。
陆锦惜当然不会以为叶氏指的是它本身的意思。
浓密的眼睫,长长地垂着,乖顺地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沉静而浓黑的阴影,有隐约潋滟的波光,自她眼底深处划过。
为了透气,雕窗开着半掌宽的缝隙。
陆锦惜抬首,望了出去。
几日的功夫,院子里几棵树的枝条上,新芽已抽出几分更深的绿意。一层薄薄的残雪,还挂在新叶和枝条上,被外头有些昏黄的日光照着,晶莹闪烁。
似乎,不日就要化干净。
可,若是她没记错,山上总比地上冷许多。
出了西直门,一路再向西十三里,便是一片轮廓柔和的连绵山脉,苍翠的墨绿如从天泼落,洒覆林间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