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眉眼含笑:“君姑年老,孩儿年幼,而我方皆少壮,若大人待会儿遇上寻衅的,高呼一声,我等一定来救。”
程家众人齐声大笑,就此分头而去,只有程止一步一回头的看着桑氏,喃喃着‘不如我还是跟去照看两个小侄儿……’,萧夫人见不得他这没出息样,使了眼色下去,随扈的家将直接上前将程止一把架走,听着弟弟哎哟连声,程承在后面放声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程姎见父亲这样有兴头,生平第一次对盼望母亲返家的愿望产生了怀疑。事实就是,自从葛氏走了,父亲的颓唐之气渐消,一日日振奋开朗了。
她忽然好生羡慕少商的果决明利,遇人遇事从不纠结犹豫,倘若是她遇上这事大约片刻就有了主张,不像自己……
被羡慕的程少商此时正兴奋的脸颊通红,望着那些伎人在高高的绳索上跳跃来回,在空中腾翻自如,一忽儿颠盆,一忽儿倒缸——她从未这样近距离观看过。
还有表演喷火吐雾的,程母凑的太近,几乎燎到头发,程始赶紧将老母拽回来,又叫随侍的武婢牢牢拉住,自己将程小讴举过头顶架到肩上,程颂也想学样,不料程小筑可沉多了,他一个趔趄,兄弟俩险些齐齐倒栽葱,逗的桑氏和少商哈哈大笑。
众人大呼小叫的喝彩声中,大约只有桑氏最淡定,她笑着与少商讲些闲话,少商一面叫好,一面疑惑的问她为何不去凤始楼,话说桑氏可是个十足的文化人。
谁知桑氏戏谑道:“见一个酸儒就够叫人晕头转向了,见一楼的酸儒,岂非得昏死过去。”
少商捂嘴而笑。
程家众人,她最喜欢的人里如今要加上一个桑氏。虽为长辈,但二人日常谈笑宛如平辈,她上辈子和室友都没这么投契过。刚见时还觉得桑氏路人长相,但如今却知道她性情随和,风趣聪慧,属于相处越长越叫人喜欢的类型。三叔父真撞了大运!
她凑到桑氏耳边,大吹法螺:“我三叔父当初怎么娶到您的,您简直就是牛刀,配他绰绰有余!”
桑氏笑的耳畔叮当,屈指去敲少商的额头——居然敢说她三叔父是那啥!
那边厢,倒栽葱两兄弟终于闹翻了,程小筑怼不过程颂,便来拉桑氏过去评理。少商没有跟过去,慢慢退出拥挤的人群,站到一边,等待家人看完热闹。
伫立街旁,少商将身上厚绒绒的连帽斗篷裹紧些,侧脸挨了挨那柔软细腻的雪白兽毛,看这花市灯如昼的盛美景致,心中欢喜之极。前世她看过霓虹如织,看过烟花遮天,看过更拥挤的人群,更繁华的集市,却从未有今天这样的感动。
她仰头望去,星空宁静深邃。死过一次,方觉生命可贵,这次她定要细细品味生活中的每一分美好,再不辜负这锦绣年华。
正想着,她忽觉有异,连忙回头四望。
只见五六丈远处的楼檐下垂挂着数盏朱红色的圆灯笼,灯笼下站着一位素衣青年,肩堆鹤氅,双手负背,身架高挑颀长,全身只有衣带和发色如墨般漆黑。这样喧闹的灯市人群,他就那样静静站着,连同身旁七八个身披重甲的护卫,俱是静默沉立。
少商极目去看,可这人个子太高,面庞被悬挂在楼畔的一盏走马灯遮去一大半,光影浮动游移,胭脂色旖旎的灯火染在他淡漠的曲裾长袍之上,艳极清极,风雅透骨。
他所站之处少商适才也经过过,记得那盏走马灯上绘制的是阖家团圆的故事。
正在此时,她的肩头忽被拍了一下,桑氏走过来,奇道:“你在看什么?”少商狐疑道:“……好像,好像有人在看我。”是在看她吗,她不确定。
桑氏却笑道:“我家嫋嫋好看,有郎君看你,岂不寻常?”
少商支吾几声,回头再去看时,只见朱红色灯盏依旧,灯下已不见人影。
——好嘛,一晚上艳遇两次,却一张脸也没看清,她这运气真是绝了。
宵禁将至,城楼那边的钟声传来,程家众人也得返家了,两处各有所获。
萧夫人在凤始楼结交了几位儒生及其女眷,一番交谈,顺手就邀至后日的程家宴席,算给宴席添些书卷气。程始看中了那个杂伎班子,打算招至宴客时表演,好添些热闹。
少商走的脚底冒泡,在马车上就靠着桑氏的肩头睡着了,桑氏本来也想眯一会儿,谁知却瞥见对面坐着的萧夫人不满的目光,她心里知道原因,笑笑自顾歪头小憩。
果然,次日一早萧夫人就杀将过来,埋怨桑氏为何独赠少商锦缎做衣裳。
桑氏答慢条斯理道:“那幅锦缎可是真好。蜀地织工甲天下,偏那自称蜀帝的僭主眼下封了边,好东西都难以流出来。这还是是前年家慈做寿时收的礼,可惜只得一幅,颜色又不衬我,少商肤白,自然给她了。”
萧夫人顿声道:“你这是厚此薄彼!”
不论她心中如何想,但两个女孩的吃穿供给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当初她偏帮程姎,也是顾及葛家的嘱托。嫋嫋乍看受压制,实则丈夫和儿子们时时记挂天天关照,外面看见什么好的俊的总要送到嫋嫋处。奴仆们又不是瞎子,怎敢怠慢。
桑氏道:“那颜色也不衬姎姎呀。”程姎皮肤是浅蜜色,她自己的肤色偏黄,女儿娓娓倒随了丈夫皮子白,不过小小孩儿用那样珍贵的锦缎做衣裳浪费了,锦缎又不耐久藏。
“那样鲜嫩的翠色,只有嫋嫋才衬的起呀。”其实萧夫人皮肤也很白,不过年近四十,也不适合。算了一圈,全程家还真只有少商才配那幅锦缎。
萧夫人:“你就不想想姎姎心里会否难过?”
桑氏故作惊异:“姒妇何出此言?姎姎这样仁厚诚善的孩儿,如何会做这样狭隘之想。”
萧夫人一噎。好吧,是她一直夸程姎品德敦厚的。
她奋力回击:“送就送了。可这嫋嫋为何非得昨晚穿,我明明为她姊妹俩预备了一色的衣裳……”
“这正是嫋嫋的体贴之处呀。原本姊妹二人就容貌有差,再穿一色的衣裳,姎姎岂非更被映衬的无可遮掩?穿的不一样还可说各有千秋。”桑氏对答如流。
萧夫人又被噎住了。
她瞪视桑氏,桑氏回看过来,眼神纯洁无比。不一会儿,萧夫人败下阵来。好吧,人有长短,她斗嘴从来不是桑氏的对手。
第24章
两日后,程家宴客,阖府张灯结彩,洒扫一新。
程母终于盼到大出风头的日子,精神抖擞的起了个大早,连吃三碗麦饭就肉羹才放下牙箸,高坐在慈心堂的上首等着宾客来见礼。程始领着兄弟和儿子们去正门迎客,萧夫人和桑氏则在内宅忙碌。
少商今日倒和程姎做一样打扮了,茜红色织灵芝纹的三绕锦缎交领曲裾,配上雪色内衬,甚是明艳——萧夫人在审美上绝无问题,有问题的是她现在的心情。
程姎大眼圆脸肤色康健,算得上端庄秀丽,可惜一样打扮下,少商虽说身形还未长开,但容色白皙幼美,明眸善睐,倒将程姎映的像个村姑了。
桑氏笑的春风拂面,故意去瞟萧夫人,萧夫人瞪了她一眼,想想又觉得好笑。
程母今日穿的跟个大红灯笼似的,浑身披金挂银,闪闪发光,那粗壮的赤金烧火棍果然重现江湖。少商目测程母脑后,发觉似乎又粗了。她凑到程姎耳边,轻声道:“大母是不是重打了那支金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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