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抬了抬眼,看着面前的指挥使,倒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之所以这般在意谢崇的性命,原因有三。
其一,指挥使救周家于水火,这份恩情万万不能淡忘;其二,他是铮儿的生父,当初虽然强占了自己,却并非故意为之;其三,锦衣卫有震慑百官之效,前年有位总督贪了百万两赈灾银,若不是谢崇带着侍卫冲进府邸,抄了总督的私库,那些灾民定会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这样的人,就算手段再是狠辣,心却是正的,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她敬佩都来不及,就算关心一二,又能如何?
粉嫩唇瓣一张一合,比枝头盛放的蔷薇还要娇艳,周清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将脑海中的想法说出了大半,一开始声音极小,如同蚊子哼哼,到了后来,男人倒是听清了数句。
神情柔和了不少,谢崇紧盯着她,慢吞吞道,“猪脑本官会吃,不过周小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周清有些疑惑,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除了调香的手艺还算过得去,余下并没有半点长处,恐怕很难帮上指挥使的忙。
嗅闻着安神香,谢崇思绪比平日更为清晰,指节轻叩着桌面,讲起了条件,“如今周小姐一直住在香铺,若是回了罗家,每隔三日来谢府一趟,怕是有些艰难,为了本官的身体,也为了你的名誉,只能委屈周小姐,暂时与罗录事分别了。”
周清本就不想回去,但她先前已经答应了罗豫,若是反悔的话,前世的仇怎么报?铮儿被罗母活活害死,那样狠毒的手段,那样残忍的心思,只要一想,她就透不过气,恨不得将罗母生生撕碎,以解心头之恨。
犹豫片刻,她缓缓摇头,“就算小妇人回到婆家,也不会耽搁了调香,大人放心即可。”
听到这话,男人神情变得十分冷漠,忍不住讥诮道,“方才罗夫人费了许多口舌,真让本官以为自己行的是仁善之事,也有人承情。但眼下看来,罗夫人将夫君看的极重,全然不在意本官的死活,既然如此,你便回罗家吧,反正有熏球在手,也无需夫人亲自奔波。”
书房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大人,暖香楼那位出事了。”
周清不禁有些茫然,她不明白指挥使为何态度突变,但此刻谢崇有事,她也没法辩解,只能站起身,准备离开谢府。
岂料跪坐的时间太长,她小腿直发麻,一个不防,竟直直的往地上摔去,亏得指挥使眼疾手快,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这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两手死死攥住这人胸前的飞鱼绣纹,周清脸色发白,急喘了几口气,等到下.身的麻痒渐渐褪去,这才说道,“大人,小妇人能站稳了,您先放开吧。”
说话时,她一直低着头,等谢崇松开手,周清快步走出书房,与前来通禀的刘百户擦肩而过。
清浅的兰香渐渐远去,指挥使神态冷肃,颇有些不耐道,“韵茹又怎么了?不是派你一直看着她吗?”
刘百户咽了咽唾沫,恭敬答话,“属下并不想唠扰大人,但韵茹是个心狠的,她直接上吊了,此女本就是暖香楼出了名的清倌儿,先前非说被您毁了清白,要进谢府当妾,您没同意此事,她今个儿就当着成郡王的面寻死觅活,让别人给她做主,明显就是为了逼迫大人妥协啊!”
闻言,谢崇面色不变,但眼神却愈发阴沉,仿佛积聚着暴雨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谢岭在酒水里下了药,把他关进暖香楼的房间里。
他心头怒火翻涌,髓海刺疼如同刀绞,因此保有一丝理智,强忍痛意从勾栏院离开,最后身上的药性发作,虽然也与一个女人成了事,但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韵茹,还未可知。
“成郡王怎么说的?”谢崇问。
“他让属下给您带个话儿,说此事可大可小,若您将宣炉借他赏玩几日,韵茹的事情就不会传出去,否则……成郡王怕是想闹到陛下面前。”刘百户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越说声音越低。
谢崇生平最恨别人威胁,听到刘百户的话,薄唇勾起一丝冷笑,眼底杀气翻涌,即便皮相生的俊美至极,却与择人而噬的野兽没有任何差别。
“景昭齐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竟然知道周家香铺的宣炉在本官手里,他这算盘打的倒好,用一个心思深沉的妓子,来换价值连城的前朝香器,莫不是将本官当成傻子糊弄?”
指挥使每说一个字,刘百户便哆嗦一下,到了最后,他心里暗暗叫遭,忍不住问,“万一此事真上达天听,这可怎么办?”
狼毫纤长的笔杆被从中折断,谢崇道,“上达天听又如何?陛下还能撤了本官的职?去,将咱们手里的消息交给都察院的人,等他自顾不暇,也就没胆子再威胁本官了。
锦衣卫说的好听了,是天子近臣,若往难听里说,用“鹰犬”二字便足以形容。
镇抚司明里暗里养了不少人手,除了监视百官之外,皇亲国戚也不能幸免。成郡王的一举一动,全都瞒不过指挥使,眼下为了一个没用的玩意,竟然跟大人对上,这位王爷怕不是喝酒喝坏了脑子,否则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想通了这一点,刘百户面上忧色一扫而空,连声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会将消息原原本本送到刘御史手里,明早上朝时,成郡王怕是会后悔不迭,再也不敢打宣炉的主意了。”
第32章 妒恨
成郡王之所以会跟指挥使作对,原因无他,正是为了讨刘凝雪欢欣。
刘兆曲是矾楼老板,身家颇丰,女儿有调香的爱好,他自然会全力支持,只可惜花银子买来的香器品质并不出众,刘家也不是皇亲国戚,即便富余,也无法开炉重新铸造香炉,如此一来,想要完全激发香料的气味,只能将主意打在宣炉上头。
先前周清曾经说过,宣炉已经被送到谢府,谢崇身为指挥使,而刘兆曲只是一介商人,哪里敢跟他对上?但成郡王却不同,人家是皇亲国戚,论起身份,比正三品的锦衣卫强了不知多少,有他出手,宣炉唾手可得。
心里转过此种想法,刘凝雪状似无意的在成郡王面前提到了宣炉,景昭齐对这个皎洁如月的女子心生爱慕,为了讨好她,什么事情都肯做,平日里洁身自好的人,为了寻出谢崇的短处,竟然刻意跑到了暖香楼中,以韵茹上吊一事来威胁他,就是想要将宣炉拿到手。
哪曾想,第二天早朝时,还不等景昭齐开口,都察院的刘御史直接参了他一本,字字如刀,割的人满身是伤,鲜血淋漓。
原来成郡王府有个老管家,对主子十分忠心,但离开了郡王府,此人就变得尤为跋扈,带着全家老小一同欺压乡里,强占田地,前些日子甚至还毁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让人跳井自尽了。
姑娘的家人闹到官府去,老管家见势不妙,跪在地上冲着景昭齐不断磕头,哭天抹泪,让这位心软的郡王爷生出不忍,直接跟刑部的官员交代几句,卷宗便压了下去,也不知下次核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此事往小了说,是刁奴仗势欺人,但往大了说,便是景昭齐自己草菅人命。御史一个个生的铁齿铜牙,浑身本事都长在了一张嘴上,刘御史在都察院都排得上名号,折子递上去还不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成郡王数落的一文不值,彷如一个心肝黑透的畜生。
明仁帝原本十分欣赏景昭齐这个侄儿,也看出来刘御史是在刻意找他麻烦,但即便如此,他帮亲不帮理的护短举动,还是让皇帝无比失望,当朝便勒令成郡王面壁三月,静思已过。
京城的高门大户,哪家没有点阴私事,桩桩件件都袒露在锦衣卫眼前。因此,若不是血海深仇,没有人愿意开罪镇抚司的人,景昭齐为了一个女人,上赶着找谢崇的麻烦,此事露出了几分风声,令人大为鄙夷,只觉得成郡王委实糊涂,不堪大用。
被圣上责罚,景昭齐恨得咬牙切齿,想要冲到谢府找谢崇理论一番,好在他还保有一丝理智,强压住心头怒火,直接回了府,没有继续生事。
刘家父女得知成郡王被禁足一事,吓得心惊胆寒,生怕锦衣卫的人会顺藤摸瓜查到他们头上,因为太过害怕,这父女两个日日吃不好睡不好,短短数日,整个人便仿佛脱像了一般,瘦成了一把骨头。
幸而谢崇根本没将刘家这种商户放在眼里,过了小半个月,刘凝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回到沉香亭中继续调香,不过她虽然没被牵连,内里却并不好受,仿佛被灌了烈酒,烧心烧肺。
一边磨碎香料,刘凝雪一边抬眼,死死盯着对面的周家香铺。
要不是周清那个女人搭上了指挥使,宣炉也不至于落到他人之手,还害的成郡王受到陛下的苛责,即便他不怪罪自己,甚至还往刘家送了信,让她跟父亲放宽心,但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刘凝雪憋闷至极,对权势的渴求也越发浓郁。
周清可不清楚刘凝雪的心思,那天她从谢府离开后,回香铺收拾了东西,便坐着马车赶回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