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想了想:“倒也不是,听他们话里那意思,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闻到,只有那个叫大头的鼻子灵。”
林喜柔垂在身侧的手蓦地一攥:“鼻子灵?”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立马把话岔开:“他们有多少人,你见过的,都还记得长相吗?”
“我只见到了袭击我的那几个,因为打过照面,他们见我的时候不做遮掩,分别是大头、山强、华嫂子、一个瘸腿的老头,另外还有个叫雀茶的女人,但应该不是真名。其它的人都包得严实,只看得出高矮胖瘦。”
“至于长相……林姨,我语文和美术都一般,描述做不到贴切,画也画不出来,只能说点‘眼睛大、人矮’这类大概的,估计对你帮助不大。”
林喜柔眼眸中掠过显而易见的失望,顿了顿才说:“没事,晚点你把这几个人的体型、容貌还有特征都说给熊黑听,有多少说多少,有总比没有好,剩下的,让他想办法去跟。”
炎拓点了点头:“林姨,有什么问题吗?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件事特别关注的样子?”
林喜柔一怔,旋即又笑:“废话,你们不明不白伤成这样,我能不在意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小拓,你先休息吧,你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再想起什么,记得跟我讲。”
她说着便站起身。
林喜柔都放话要他“先休息”了,其它人自然也不便再留,林伶再度起身,熊黑伸手开门。
炎拓心内长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这一番对答,自己的掌心已经汗湿了。
希望狗牙能晚点醒过来,越晚越好。
林喜柔都快走到门口了,忽地又想到了什么,转身笑着看他:“对了,你跟我说遇到个老朋友、要聚一聚,那个朋友,就是那个聂小姐吧?”
炎拓心头一凛,脸上却半分都不露,还窘迫地笑了笑:“是,其实她不是什么老朋友,也就是路上遇到的,有点感觉,林姨你懂的。”
林喜柔笑得愈发温柔:“我猜也是,你们年轻人会玩。你早就长大了,那个聂小姐还那么漂亮。”
边上的林伶飞快地瞥了炎拓一眼,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
“只是,你怎么会把人家扔在山路上呢?”
炎拓冷笑:“有些人,看起来不错,相处起来,完全不是那回事,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是抬举她了,忍多一会都受不了,扔山路上,已经对她很客气了,林姨,不提她,扫兴。”
林喜柔的印象中,还从没听过炎拓这么贬损人,愣了几秒之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位聂小姐,是得多糟糕啊。”
***
和蒋百川通过电话之后,聂九罗着实紧张警惕了几天,但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桂树从挂花到落花、卢姐的桂花酱都熬好装瓶放进冰箱了,仍是太平无事。
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炎拓那头要是过个一年半载才来报复,这一年半载她就不过了?
想清楚了这一节,聂九罗也就把心放下了,只是从工作室的一尊泥塑之上取下了一把匕首,白天放在手边,晚上塞在枕下。
泥塑和匕首,都值得一说。
泥塑塑的是反弹琵琶的飞天,姿态袅娜,衣袂飘飘,不过并不等身、一米来高,匕首就是藏在飞天反弹着的那把琵琶里的——外观上绝对看不出来,应用了古代的销器机关技艺,依特殊次序拨动音箱上的几根弦线,里头藏物的细长匣子就会自动启出。
匕首不大,乍看很普通,长不到二十厘米,宽不足一寸,厚度适中,方便贴身存放,这是把“剑中剑”,里头还套了把更小的——通体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握柄上有篆体的小字,外头的是个“生”字,里头的是“死”字。
……
这一天秋高气爽,是个黄道吉日,宜开工动土,聂九罗的魔女图几经修改,接近完稿,也是时候开始了。
早饭过后,焚香拜过泥塑的祖师女娲,她就开始挥锤动钉,给新作品起龙骨胎架。
一般人对泥塑都有误解,总以为是抓把泥、掺点水,揉揉捏捏就完事了,其实不然,泥的黏性不足以支撑自重,哪怕是迷你如“泥人张”,还得反复砸揉且加以棉絮,把胶泥给揉成“熟泥”,大型的泥塑就更复杂了,先得用铁丝铁钉木条做出个形状骨架,叫“立龙骨”,然后绑稻草、糊糠壳,上了粗泥之后,还得上细泥,那之后罩胶裱纸、纹饰沥粉,一层一层,程序繁琐,才能出个人形。
不过仔细一想,一个人,卸去彩妆扒了衣饰,褪皮剔肉,剩了个伶仃的骨架子,在某种意义上,跟泥塑是一样一样的。
难怪这一行的祖师爷是女娲。
聂九罗告诫自己,塑像要和造人一样虔诚,一肢一骨,都不能马虎。
所以单这“龙骨”一节,她起了拆,拆了起,叮叮当当没个消停。
中午,卢姐把饭送上来,看到聂九罗高坐工作台,左手握锤右手拈钉的,忍不住叹气说,这要不讲,过路的还以为屋里住了个木匠呢。
某种程度上,卢姐真相了:做美术这行的,大多自带仙气范,唯有雕塑流的,大敲大打,挥锤动斧,被人戏称为艺术行当里“搞土木工程”的,所以,别看聂九罗体纤人瘦,手臂和手上的劲力远超一般同性,有几次,卢姐都撬不开的罐头盖子,都是她给搞?的。
总之是当木匠当了一天,拆拆立立,一直到晚上才出了个满意的胎架。当然,在卢姐眼里,骨架子是没有美的资格的,依然三个字,丑绝了。
这一日体力劳动过量,聂九罗不到十一点就熄灯就寝了——换了是从前,身体疲累,那是一?会一夜黑甜到天亮的,但今天,说不清什么原因,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她忽然醒了。
屋里黑漆漆的,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聂九罗的床上装了帐幔,半透纱的那种,把夜色又滤厚了一层。
这安静中涌动着一股异样的危险气息。
聂九罗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子,伸手从枕下摸出匕首,又摸着了绑腿带,安静地把匕首贴肉缚在了大腿上,然后拉过睡袍的裙幅遮住,下了床。
她没有穿鞋,赤脚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
卧室外头就是工作间,夜半的工作间是有点可怕的,因为她的雕塑太多,白天面目历历倒也罢了,晚上就是一团一团或蹲或伏的人形黑影,说不清那是人、是泥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聂九罗屏住呼吸,向工作间里走了两步。
灯亮了。
亮的不是大灯,是尽头角落处的落地阅读灯,灯光昏黄,那里有一面墙的书架,两张对坐的单人沙发,中间隔了个小圆茶几,没事的时候,她会沏一壶茶、窝在沙发里看看书。
临近阅读灯的那张沙发里,坐着炎拓,两只手都搭在沙发扶手上,右手握着枪、在扶手上有节律地敲点,枪口正朝向她。
终于来了。
聂九罗反放松下来,她原地站住,轻轻吁了口气,腿上贴着刀身的那一块皮肤本该是冰凉的,现在却稍稍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