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脑子里已经乱了,先前的喜悦慢慢变质:这么多年了,他那么不容易,都快接近答案了,为什么她话锋一转,就又不是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像她一样、对狗牙有了解的人,结果,只能给个猜测?
“第二个问题,扎根出芽是什么意思,已经回答你了。”
“第三个问题,怎么治。缠头军总结经验,地枭是地下生物,畏火,更讨厌阳光。一般是在受伤之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拿‘天生火’,也就是用透镜、古代用阳燧,从太阳上取下的火,去反复炙烤,能把根芽渐渐逼退,也就安全了。一定要尽早,拖得越久越完蛋,如果眼睛里出现一条红线穿瞳,那这个人,基本就可以放弃了。”
不对,又不对了,林喜柔不是这样的,她不讨厌阳光,有一段时间,她还曾经去海边晒日光浴,说喜欢那种看着就很健康的、小麦肤色。
“第四个问题,伥鬼是什么。”
“所谓伥鬼,取的是‘为虎作伥’的意思,在缠头军和地枭打交道的过程中,偶尔会出现很诡异的情形:平时很好的兄弟,并没有被抓伤,好端端的,会为了地枭鞍前马后、誓死效力,他们没有丧失神智,各方面也都正常,但就是会对地枭百般维护,反过来算计、杀害自己的同类,这种人,就叫伥鬼。”
炎拓明白了:“你以为我是伥鬼?”
聂九罗没说话,她身子前倾,盯住炎拓的眼睛,顿了几秒才说:“你不是吗?”
炎拓心头一颤,没吭声。
“狗牙在兴坝子乡杀了人,还伤了孙周,是你把他转移走的;后来,你要求狗牙去酒店把孙周劫走了,还怪他行事不小心、被我看到脸了;再后来,在小旅馆里,你又吩咐狗牙看守我和孙周——你俩即便不是好朋友,也是互助的同伙,我把你看作伥鬼,一点都没冤枉你,你在板牙受罪,受得也活该。”
说完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茶杯上,茶杯口沿有口红印,杯里还剩了一半的茶,她屈起左手拇指和食指,像弹之前那个仿炎拓的小泥人一样,轻轻用力一弹,杯子就飞了出去,落地居然也没碎,骨碌碌滚了一长道,也泻了一长道的水。
炎拓还是没说话,只是斜瞥了一眼那只落地的杯子,他知道,这饭局,是结束了,饭局上这短暂的和平和交情,也差不多走到尾声了。
“炎拓,四个问题,我全回答你了,为了帮你理解,我还附赠了不少信息。现在,你可以问问题,我会决定答还是不答,最多三个,就在这问,今晚问完,今晚两清。”
炎拓抬头看她:“你知道这么多事,你是缠头军的后代吗?”
“缠头军的后代,不一定要在祖宗的行当里搅和。我是个普通人,只想忙自己的事,对你、狗牙以及同伙什么的,我没有探听的兴趣。下一个。”
只剩两个问题了。
炎拓喉头发干:“怎么杀死地枭?”
聂九罗眉毛微挑,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猛。
“看来你对地枭有点了解……狗牙的新眼珠子快长出来了吧?”
炎拓没什么表情,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地枭的再生能力很强,不夸张地说,哪怕是头被砍了,也能从脖腔子里再拱一个出来,时间长短而已。天火烧、捅颅顶和断脊椎都会对它们造成较大的损伤,但也只是拖延痊愈速度。至于杀死……缠头军把地枭当宝贝,设法帮它们延命还来不及呢,只恨它们活得不够长,因为它们活着活着就死了啊。所以,我没法回答。下一个。”
炎拓坐着不动,巨大的失望像渗骨的瘴气,从胸腔里蔓延出来,一寸寸延到全身,几乎要拉垮肉骨。
他还以为,今天晚上,会推开一扇大门,他眼睁睁看着大门徐徐打开,居然又关上了。
聂九罗催他下一个,下一个问什么呢?脑子里像糊住了一样,连最基本的逻辑思考都没法进行了。
灯光昏黄,先前没感觉,现在只觉得这光腻得很,像肥腻的油,散散慢慢满屋乱撒。
炎拓说:“你说的都是真话吗?聂小姐,如果你撒谎了,给我一个比率,我能接受。”
聂九罗冷笑:“一码归一码,我来回礼,没必要拎上假货糊弄人。”
炎拓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是我小人了。聂小姐,你……怎么回去?要送你回家吗?”
聂九罗一愣,不过她很快起身,拎起纸袋和包:“不用了,你的车,我不大敢坐。”
炎拓想起身送她,一来心情实在低落,二来看她神色,未必领情,所以虽然欠了身,还是坐下了。
聂九罗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他:“炎拓,两清了吧?”
炎拓:“清了。”
“我今天能坐在这跟你吃饭、给你讲地枭的由来,完全是因为要回你的礼。既然两清,出了这扇门,桥路两不挨,你以后小心点,别再被我撞见。我不会在一个人手上栽两次的。”
炎拓抬头看了她一会,说:“你也是。”
第28章 12
聂九罗走出卤味馆时,特意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的招牌。
卤小兵。
这名字挺好的,很讨她喜欢,小兵,透着勤恳做事的朴实味儿,比什么“卤王之王”、“卤味之宗”平易近人多了。
她没有急着打车,反正冷空气尚未南下,温度很适合走马路——她也很需要走一会,把自己从那个关于地枭的故事里走出来,走回普通但又泛着热烫烟火气的生活里去。
如今,她唯一的忧虑就是狗牙。
少则三月、迟则半年,狗牙一定会醒,而狗牙一旦醒过来,她就没法继续安然“真空”了。
再一转念,反正中间还有个炎拓:狗牙讲出真相,就等于直指炎拓也撒了谎,炎拓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不知道为什么,炎拓最后的样子,以及最后问的那句话,让她觉得,他有点可怜,表象背后,也许另有款曲。
不过她的心肠很快重又冷硬,可怜什么啊,管他背后有没有隐情,伥鬼就是伥鬼。偷了东西就是贼,警察只负责抓,至于这贼值不值得同情、背后有没有什么悲情故事,那是法官和记者要忙的事。
她扬手招了辆出租车。
***
回到家时,卢姐刚睡下,听到动静披上衣服出来,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