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宗朔刚下了朝会,立刻吩咐常路:“派人去清云馆传谢才人来,朕有话要问她。”
年底朝会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文武百官也都盼着过节休沐,但凡事情不是十万分紧急,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拿出来与皇帝商议,免得败坏了年下的心情。
然而,常路一听宗朔这话语气,就知道并不是因为闲情逸致才传召后宫女眷,定是有旁的事发生了。
他半点不敢耽搁,喊了底下人去清云馆传唤。
谢小盈吃了上次的教训,这回毫不拖沓,脸上粉黛未施,妆也不画,就这样素面朝天直奔崇明殿来。
她低眉敛首在内宦的引领下进了侧殿。宗朔没传外臣觐见,正独个批阅奏章,听见常路通禀,便放下朱笔,传进了谢小盈。
谢小盈在外头解了斗篷,规规矩矩迈进殿中跪拜。
宗朔低头一看,只见女孩脸色被颜色沉静的襦裙衬得发白,额间还有密密汗珠,要责问的话一时忘了,不由问:“怎么脸色这样不好看?可是身子不适?”
谢小盈刚在门口还喘粗气呢,这会因是御前,很艰难忍住了,小心翼翼回答:“多谢陛下关切,妾安好……只是走来一路急了一些,形容不佳,请陛下恕罪。”
她这一番话自然也让宗朔想起了先前的事,宗朔不由一笑,“起来吧,让朕看看你腿长长了没。”
谢小盈脸微微发红,没敢乱说话,只是任由皇帝打量。宗朔还真起身,走下殿来,围着她转了一圈,最后叹口气,“白吃了朕的禄米,不见长高,只见长胖。”
???
谢小盈愕住,瞪大眼,皇帝这是吃错药了吗,上来就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宗朔看她表情,禁不住朗声大笑,招手让常路给挪个墩儿,语气愉快道:“赐座吧。”
谢小盈本该谢恩,却忍不住嘟哝:“妾不敢坐,怕坐坏了陛下的凳子。”
宗朔乐不可支,“你只管坐,坐坏了朕也不怪罪你就是了。”
谢小盈这才欠身,很配合地说:“多谢陛下开恩。”
玩笑了几句一打岔,宗朔原本沉着的心思不由得显得疏阔一些,他命人上了茶,好半晌才开口:“朕昨日去了凰安宫。”
谢小盈茫然地望着皇帝,是啊,昨日十五,全世界都知道你会去凰安宫。
宗朔扫了眼谢小盈,像是故意等着看了一会她的反应,才徐徐道:“朕听皇后说,她有意令你有孕,诞下皇嗣,抱给中宫寄养……这事,可是你撺掇的?”
谢小盈手里本还捧着茶,做淑女姿态,听到这里,当即起身,茶碗随手往地上一扔,跪地道:“回禀陛下,妾从无此意!”
宗朔垂首睥睨,锐利的眼神盯在谢小盈脸上。
帝王威势,谢小盈已是第三次领教。她早就不敢再撒谎,此刻饶是内心惴惴、屏声静气,但还是未有丝毫变色,接受着皇帝的打量。
片刻,宗朔轻轻呼出一口气,问道:“若不是你,皇后为何会突然与朕提起此事?何况朕使人问过,皇后已免了你们多日的晨昏定省,昨日唯有你,无召主动前往凰安宫,可有此事?。”
谢小盈望向皇帝,很从容地回答:“是,确实是妾主动前去拜见皇后,那是因为前些时日,皇后突然命尚药局高御医为妾把脉,妾不知发生何事,因此特地去请教皇后殿下的意思。皇后殿下也确实和妾说了,有意给妾一个恩旨,准许妾承宠后孕有皇嗣。但是……”
“但是什么?”
“皇后殿下从未说要抱养妾的孩子。”
谢小盈因未上妆,唇色浅,脸色素,但她这个年纪正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且衬得一双眼莹莹含光,诚挚里藏着点脆弱。
宗朔万万没想到,皇后居然没和谢小盈先说好就来求自己的恩旨,当即有些下不来台。宗朔是在深宫中长大,对高位妃嫔抱养出身低贱的宫嫔子嗣原是见惯不怪。可他很清楚,没有哪个宫嫔是心甘情愿的拱手相让,也没有哪个皇子夹在两个母亲之间能够心安理得。他本是不愿见此事发生在自己的后宫,却没想到,事情竟是被他自己亲口说穿。
谢小盈跪在地上,还没起来,但已看出皇帝脸色有些为难,还透着点尴尬。
她想了想,主动说:“陛下放心,妾还是会装作不知道的,妾也不怪皇后殿下。”
“……你先起来。”宗朔伸手扶了谢小盈一把,他刚是玩笑说谢小盈发胖,真握到对方,他才捏出谢小盈细细的腕骨,显出女孩还不算长成的身姿。宗朔本就内疚,这下更觉怜悯,他宽慰道:“不是你主动提的就好,朕不赞成皇后这份心思,已回绝她了。你也不要多心,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谢小盈倒是真的松口气,不用代孕就行!
她重新坐好,宗朔扫了眼她,有心再宽慰女孩两句,却因不熟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词儿。转念间,宗朔突然想起冰嬉的事情,于是扭头责问常路:“才人的冰靴怎么还没制好?”
常路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他养腿伤那段日子都是赵良翰伺候的,赵良翰后来又挨了板子,也去养着了,两人压根没交接过什么冰靴的事……他赔笑着在一旁说:“都是那等贱奴不上心,奴这就问问,陛下莫急。”
说着,常路一溜烟退出去。
还好他没借这个机会让赵良翰生个病被抬出去,否则还真不知问谁了!
赵良翰暂时被他罚做茶水,不允他到陛下跟前伺候。常路赶紧到角房里问清楚,好在那冰靴确实制成了,只是赵良翰藏私没报给他。
常路点了点赵良翰,没好气道:“你等着,这事过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良翰才不怕,他已经在陛下跟前挂了脸,常路想把他弄出去并不轻易。他只轻笑一声,继续盯着炉子烧水,看常路孙子一样捧着一双冰靴跑出去了。
冰靴制得精细,谢小盈这段时间也没长个,自然大小十分合适。
宗朔看着谢小盈试了,很是满意,他起身道:“一直说要带你冰嬉,朕忙得竟没腾出空。择日不如撞日,常路,摆驾垂绦湖,命人先去检查了湖面结不结实,再把朕的冰靴一道拿上!”
谢小盈推拒的话到嘴边,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被宗朔牵起手拉出门去了。谢小盈再次荣登皇帝步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垂绦湖。
这回常路派去清场的人不敢疏忽,甭管是哪个嫔御还是宫人,二话不说,全都您请走。因此谢小盈和皇帝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光洁崭新的垂绦湖面。
宗朔换了靴,不知是太久没玩的兴奋,还是想给谢小盈露一手,自己先去冰上滑了一圈。宗朔应是习武之人,滑起冰姿势虽然和谢小盈在现代看过的花滑不太一样,但因为身形修长,动作敏捷,竟有种乘风来去之感。谢小盈远远望着皇帝,不得不承认,宗朔是有几分英气的。宗氏祖上乃是胡汉混血,宗朔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骨相就有成为帅哥的天然优势。放在现代,就算不能出道□□豆,但这张脸,肯定还是女人通吃的款。
“盯着朕,在想什么?”宗朔滑回来就发现谢小盈怔怔地望着自己,他不免有点得意。
天下女子,岂能不对他这个天下之主动春情?
谢小盈倒不吝啬夸奖,主动道:“陛下风姿卓越,妾一时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