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淑妃诞下皇嗣,莫说宫内,便是朝野中,人人都觉得她这个中宫皇后总会做点什么。因此任是谁都能去罚杨淑妃,唯独她不可以。即便她占了正统道理,落在旁人口中,那也是忌惮之心、阴私之念。
顾言薇望向宗朔,说话带着点几分请示的意味,态度则是想息事宁人,“淑妃既与胡妹妹相处不睦,陛下也给妹妹升了充仪的位分,依臣妾看,不如先将胡妹妹移去绮兰宫?绮兰宫是去年新修葺过的,原本是为着今年采选备着的。胡妹妹侍奉陛下也有年份了,如今有九嫔之位,合该独掌一宫。这样来日宫里再添新人,由胡妹妹约束教导,臣妾亦能放心不少。”
宗朔压根没心思听皇后说的这些细枝末节,随口应:“皇后看着办。”
他仍沉着眉,面孔紧绷,大抵是为杨淑妃行事十分不快。皇帝明显静默在想事,皇后与胡婕妤都不敢再说话打扰。顾言薇轻轻扬手,示意胡婕妤与殿内诸人俱退出去,待得人清退干净,她才主动开口:“陛下是为杨淑妃烦扰?”
眼下无外人,宗朔阴着脸,呼出一口郁气,嘲道:“凭她杨娉是什么人,也敢在朕的后宫整治妃妾,当自己是皇后吗?他敢拿皇子当筏子磋磨人,朕真该夺了她的名号,大郎也不必让她养着了!”
“陛下何必与她置气?”顾言薇柔声开解,站起身来,绕到宗朔身后,轻轻将手指搭在了他太阳穴两侧,按揉起来,“淑妃荣贵,宫里谁能为她的子嗣做养母?且陛下这些年对着英国公的势力徐徐拆解,远至南边,近至延京,不都是卓有成效吗?淑妃无非是秋后蚂蚱,因英国公在前头对着胡尚书无能为力,她在宫里才拿胡婕妤撒气……这些道理,陛下不是比臣妾更懂吗?”
宗朔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缄默须臾,抬手握住了顾言薇,把人拽回了前面,“你大病初愈,不必为朕做这些,朕没气到那个份上,只觉得胡氏可怜了一些。”
顾言薇轻笑,“陛下若真觉得胡妹妹可怜,不如多去看看她。她也是咱们东宫出来的人,陛下很该给她一些体面。往年她住在玉瑶宫,陛下不愿走动就算了,待她迁去绮兰宫,陛下不妨为胡妹妹设一次乔迁宴。”
宗朔听完也笑了,仿佛杨淑妃的事已在他脑中烟消云散。他攥住顾言薇,打趣道:“就你贤惠,这么乐意把朕往外面推?你身子到底好了几成?朕今晚若不走,皇后可许?”
顾言薇脸霎然一下红透了。
她微微挣扎,半真半假地问:“臣妾病着的时候,莫非旁人没侍候好陛下?偏这样急着来闹臣妾。”
宗朔倒是很坦然地交代了,“朕往清云馆去的次数多了些,等你精神好些了,再看彤史也不迟。”
顾言薇根本不在意宗朔宠谁,或独宠,或分宠,皆与她没什么干系。重要的是皇帝这样信任与坦诚的态度,令顾言薇心安又自得。她笑起来,伸手推搡宗朔道:“这有什么可看的,陛下惯会拿臣妾玩笑……这时辰还早呢,陛下留膳吗?臣妾好去吩咐一声。”
“留。”
但天色尚早,宗朔便喊常路,“去金福宫,把压着的奏章拿来,朕在皇后这里看一会。”
……
皇后病愈,让暗流涌动的六宫一夕之间平定下来。
胡婕妤侍疾有功,升至九嫔,且赐居绮兰宫,主掌一宫的消息也在晨省第一日,就由皇后亲自晓谕众人,从此之后便要改口称呼为胡充仪了。
胡充仪迁宫那日,动静闹得极大。
谢小盈原是见外头天气好,整日窝在清云馆里吃喝玩乐,她愈发怀疑自己有些胖了,且体力下降得厉害。她对古人医术没多少信任,与其等病了再治,还是得多多强健体魄,提高自身免疫力。趁如今天气也不算热,她便叫上莲月荷光一起相陪,决定去爬会儿“九霄天”那座山。
“九霄天”不算高,谢小盈顺着北坡的石阶山路爬到山顶,围着摘星楼绕了一大圈,因还有些力气,谢小盈打算不走回头路,直接从南坡缓缓踏了下去。“九霄天”南边下去正对着六宫之间的永巷,谢小盈不由得听见了一片清晰的喧哗争执之声。
在后宫这种极重规矩的地方,谢小盈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吵架。
荷光一边帮谢小盈撑着伞,一边勾着脖子,好奇地往那头看,搞得谢小盈都有点心痒痒……但她还是拽着人往回走,只是自己也忍不住张望。荷光悄声说:“娘子想知道怎么回事儿,咱们索性停一会再走嘛。”
“可不敢。”谢小盈逼着自己收回视线,“敢在宫里吵架的,不是有特别的胆魄,那就是有特别的身份,咱们别凑这个热闹,还是回去吧。”
荷光虽没得满足,但她如今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自然不会违逆。三个人结伴回了清云馆,莲月则吩咐赵思明去提膳。待到用午膳的时候,赵思明就已经听内膳司宋福的人说明白原委,悄悄讲给了谢小盈。
“是杨淑妃和胡充仪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谢小盈瞪眼,葱爆羊肉都不香了,“是动手那种打吗?”
赵思明点头,内膳司往来宫人多,消息最灵通。谢小盈既当宠,宋福又一直得她赏赐,所以每回宫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令人学给赵思明听,好叫他把消息带过去。
宋福原是盘算着给谢小盈当个消息网,便宜谢小盈争宠行事。
殊不知谢小盈只把他视作微博热搜,纯粹是个用来听八卦的项目。
“今日胡充仪迁宫,杨淑妃打发了三四个宫人,非要查验充仪的箱笼,称是防着充仪夹带走杨淑妃的东西……这被人当面指出了盗窃之嫌,胡充仪羞恼不堪,就同那几个宫人分辨了几句。结果杨淑妃得知赶来,直接……”
赵思明说到一半顿住,瑟缩了一下。
谢小盈堪堪被吊住胃口,急道:“直接什么?快说话!”
胆小的赵思明又跪到了地上,“直接赏了胡充仪一个耳光。”
“……嘶!”谢小盈战术性后仰,心道杨淑妃真是脾气暴,也真是……好辣!!
荷光原本在旁边侍候着布菜,听到这里忍不住愤慨,“杨淑妃好歹毒!怎能对充仪脸上动手呢?”
因眼下室内立着不少人,莲月立刻叱责:“住口,杨淑妃岂是你能议论的?”
荷光反应过来,立刻抿住嘴,小心翼翼地偷觑谢小盈。她想起谢小盈原与杨淑妃的关系最好,怕是又会罚她。
哪知谢小盈反倒附和她一句,“动手打人确实不妥,思明,你也起来,继续说。”
赵思明紧张地站起来,本本分分地把后面的事说了。胡充仪的婢子自然不忍胡充仪这样平白挨打,当时就上前阻拦了杨淑妃,结果杨淑妃反手也给了这婢子一耳光。杨淑妃对那婢子指桑骂槐地教训,说她是犯上不尊,合该赐死。胡充仪直接被气哭,一边替婢子维护,一边又不愿折下面子,再去哀求杨淑妃,是以争辩起来。
杨淑妃才懒得和胡充仪掰扯,于是下令命宫里的内宦直接拖走了胡充仪的婢子,直到这会儿都没再交还给胡充仪,那婢子恐怕生死未卜了。
谢小盈听着八卦下饭,不知不觉多吃了两张胡饼。这胡饼洒了芝麻与椒盐,味道喷香,外酥里软,卷着羊肉吃实在极美——这还是托了皇帝的福。
不知道是宗家的胡人血统导致,还是当地本就流行胡人风味。前段时日因宗朔来的频繁,谢小盈这边的膳桌上,渐渐多了皇帝爱吃的菜。这种口味辛辣,多肉食、面食的吃法,才更偏谢小盈自己这个骨子里北方人的喜爱。
以往内膳司的宋福,都是顾及谢小盈来自南边,献菜准备的也自然是南边精致、清爽的口味。多亏宗朔常来,谢小盈光明正大地开始要这些北方菜肴,譬如她早晨爱吃的酸菜汤饼,其实就是酸菜白肉的烩面。大晋把面条都称汤饼,谢小盈则也入乡随俗了。
上一回宗朔来,发现谢小盈命人传的膳食已俱是北方口味,且谢小盈还当真吃得津津有味。
他用膳到一半就忍不住撂下了筷子,伸手去握谢小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实在不必为朕委屈了自己”。
谢小盈当时夹着一筷子切丝的葱醋麻椒鸡,着实没跟上皇帝思路。她只好放下暂时还没送到嘴边的鸡丝,装出三分忸怩,“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宗朔不由叹了又叹:“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