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了正殿,宗朔便收起了那副严词厉色的表情,直接伸手将谢小盈抱进了怀里,“盈盈,别怕。朕今日哪里也不去,就陪着你在这里守着无忧,有朕在,她不会出事的。”
他双臂用力地束在谢小盈身体两侧,近乎钳制的力道非但没让谢小盈感到疼痛,反而升起几分难以言喻的心安。她把脸埋在宗朔胸口,实在是忍不住,眼泪滚落。
宗朔也没再责怪她,只轻轻拍她后背,语气比往日更显温柔,“不怕,不怕啊。”
谢小盈哭着发泄一通,总算好受些了。她鼻子发红,人也有点不好意思,狼狈地说:“陛下恕罪……臣妾失仪。”
“这有什么的。”宗朔还冲她笑了笑,用指腹把谢小盈眼角的泪痕擦掉,“朕原本与你一样心疼无忧,只是眼下倒更心疼你一些,你哭过了能好受些就行。朕看你样子,实在担心。”
谢小盈强迫自己冷静,风寒感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喊了兰星来陪自己净面,又让香浮与赵思明服侍宗朔到寝间换一身衣裳。
两个人各自收拾好,坐在一起用了午膳。
只是难得他们谁都没什么胃口,全程除了银筷触碰碟碗的声音,也都没再说话。
正午已过,无忧额温仍然发烫。陈则安让赵思明去领了汤药回来,和乳母想尽办法给无忧灌了半碗。好在汤药有用,待到傍晚时,无忧终于退了烧,人也不哭了,吃了奶就能够闭着眼好好睡着,只偶尔流些清鼻涕,间或打个喷嚏。
陈则安沉稳道:“没有什么大事,请陛下与修媛宽怀。”
他又提了用姜末捂脚的法子,能助孩子去邪气。谢小盈宁信其有,让乳母照着这办法给无忧做。
隔过一夜,第二天无忧的状态就好些了。
宗朔与谢小盈都松一口气,待又过七八日,无忧慢慢恢复了健康。
第一次经历女儿生病,虽不是大病,却唬得谢小盈七魂丢了三魄,整个人哪里都舍不得去,只想陪在无忧身边。
就连宗朔也感到几分心有余悸,他特地让人去宫外寺里给无忧燃了长生灯,为女儿祈福求平安。
为着无忧担惊受怕,谢小盈这阵子便去皇后那边告了假,没顾得上去晨省。
直到无忧好起来,又变成从前那样爱笑的样子,谢小盈才放了心,将孩子交给乳母们照顾,自己恢复了凰安宫打早卡的工作。
谢小盈一回来,皇后当着众人面,自然要关切几句公主的病情。
听谢小盈说孩子已然健康无碍,皇后很是松一口气,抚着胸口道:“这可是陛下头一个女儿,陛下爱得紧。谢妹妹既担着照拂皇嗣的职责,断不可再有今次这样的疏忽了。陛下看在你是生母的份上,虽然没有责罚。但本宫身为公主的嫡母,却不能纵容你们这样慢待公主的行径。”
谢小盈闻言心里一紧,因为无忧病得不重,且乳母后来照料得够仔细。宗朔最后只罚了四个乳母每人十杖,还是轮流打的,怕耽搁了照顾无忧的差事。谢小盈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其实与那些乳母没什么区别。公主比她更金贵,公主病了,她该像那些乳母一样受到责罚。
顾言薇居高临下地望着谢小盈,看到对方脸上总算浮现出几分惧意,她满意地扬了扬嘴角,“谢妹妹,本宫念在你年轻的份上,这一次就小惩大诫,不重罚你。你去外头跪上半个时辰,反省清楚就好。”
谢小盈低着头,不敢违抗,恭顺地从正殿内退了出去,跪到了凰安宫外的地上。
正月犹寒。
谢小盈刚跪下去,就感觉到膝盖骨一阵凉意滋生。
这是她第一次被当众罚跪,比起冷,更还有几分窘迫。
晨省很快就散了,杨淑妃第一个出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只是脚步顿了顿,并没说什么就走了。
谢小盈耳边不由响起了一个多月前,淑妃对她说的话。
“帝心不容世家,怕是到了要见血肉的地步。你与我都有孩子,自保要紧,若无事,咱们便不再私下见了吧。”
杨淑妃不肯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在此之后,没再与谢小盈表露过半分亲昵。
谢小盈虽不清楚内情,然而晨省时听着旁人交谈,隐隐也能猜到几分。
腊月的时候英国公次子当街纵马,闹了个命案,虽然被蹄子踏死的是个贱籍的奴仆,但杨二郎还是被押去了大理寺。御史自然要弹劾英国公治家不严,皇帝借题发挥,夺了英国公夫人的诰命,英国公夫人一病不起,怕是不大好了。
元日朝会上,英国公世子,也就是杨淑妃的嫡亲大哥还被冰滑了一个跟头。御前失仪更是重罪,御史骂得杨家狗血淋头,皇帝倒是没夺世子位,却令英国公居家反省,不许他进朝了。
甫一开年,皇帝似乎就已经决意与杨家撕破脸来干,朝堂气氛紧张,几个出身世家的内宫嫔御也难免受到影响。譬如尹昭容、胡充仪、杜婕妤等人,都显得十分谨慎,对待皇后比往日更恭敬了几分。
高位之中,谢小盈与林修仪成了这场风波里较为平静的人,两个人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与外朝又没什么瓜葛。
只是谁都没想到,皇后没有紧跟皇帝的脚步,在内宫抓起杨淑妃的把柄发难,反倒先罚了谢小盈。
当晚,宗朔的御辇停在了凰安宫外。
宜茹有些惊喜地入内通传,“娘子,陛下至!”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在初一十五以外的日子来凰安宫了,宜茹忙提醒顾言薇补一补唇脂,随后侍奉着皇后从大殿内迎了出来。
调养了大半年,年节又靠着尹氏、胡氏二人分担,顾言薇这次总算回了一些气血,加上妆容,她看着已没有去年那么消瘦可怖了。
顾言薇含笑向皇帝行礼,维持着中宫的从容,“臣妾拜见陛下。”
宗朔淡淡地看了一眼她,伸手将人虚扶起来,便绕开皇后,径直迈进了正殿。
顾言薇并未生疑,跟着进去,见皇帝身上还披着裘氅,她主动上前,“臣妾为陛下解衣吧,陛下可用过晚膳了?臣妾还没传膳,正好让他们再添两道菜。”
宗朔一把捏住了顾言薇的手腕,“不忙,朕还有朝务,和你说几句话就走。”
他将皇后的手从自己胸前拽了下去,自己解了裘氅的系带,信手丢给了一侧的宫婢,“你们都下去。”
皇帝这样疏漠,让皇后紧张的太阳穴跳了两下。
她故作镇定,立在皇帝身侧,微笑着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宗朔并不急着开口,只是定定地凝视着皇后。
这是他的发妻,他与她大婚已几近十年。皇后体弱,先帝赐婚时原本有过犹豫。但看在顾家英烈忠勇、本分克己,是为东宫助力的不二之选,还是定了顾氏。
宗朔初时心仪尹氏,曾隐晦地向先帝暗示过自己的选择。